说着,他们的三弦子已都和好了弦,一递一段的唱了一支曲子,人瑞用筷子在一品锅里捞了半天,看没有一样好吃的,便说道:“这一品锅里的物件,都有徽号,您知道不知道?”老残说:“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着说道、“这叫‘怒发冲冠’的鱼翅;这叫‘百折不回’的海参;这叫‘年高有德’的鸡;这叫‘酒色过度’的鸭子;这叫‘恃强拒捕’的肘子;这叫‘臣心如水’的汤。”说着,彼此大笑了一会。
他们姐儿两个,又唱了两三个曲子。家人捧上自己做的鸡来。老残道:“酒很够了,就趁热盛饭来吃罢。”家人当时端进四个饭来。翠花立起,接过饭碗,送到各人面前,泡了鸡汤,各自饱餐,饭后,擦过脸,人瑞说:“我们还是炕上坐罢。”家人来撤残肴,四人都上炕去坐。老残攲在上首,人瑞攲在下首。翠花倒在人瑞怀里,替他烧烟。翠环坐在炕沿上,无事做,拿着弦子,崩儿崩儿价拨弄着顽。
人瑞道:“老残,我多时不见你的诗了,今日总算‘他乡遇故知’,您也该做首诗,我们拜读拜读。”老残道:“这两天我看见冻河,很想做诗,正在那里打主意,被你一阵胡搅,把我的诗也搅到那‘酒色过度’的鸭子里去了!”人瑞道:“你快别‘恃强拒捕’,我可就要‘怒发冲冠’了!”说罢,彼此呵呵大笑。老残道:“有,有,有,明天写给你看。”人瑞道:“那不行!你瞧,这墙上有斗大一块新粉的,就是为你题诗预备的。”老残摇头道:“留给你题罢。”人瑞把烟枪望盘子里一放,说:“稍缓即逝,能由得你吗!”就立起身来,跑到房里,拿了一枝笔,一块砚台,一锭墨出来,放在桌上,说:“翠环,你来磨墨。”翠环当真倒了点冷茶,磨起墨来。
霎时间,翠环道:“墨得了,您写罢。”人瑞取了个布掸子,说道:“翠花掌烛,翠环捧砚,我来掸灰。”把枝笔递到老残手里,翠花举着蜡烛台,人瑞先跳上炕,立到新粉的一块底下,把灰掸了。翠花、翠环也都立上炕去,站在左右。人瑞招手道:“来,来,来!”老残笑说道:“你真会乱!”也就站上炕去,将笔在砚台上蘸好了墨,呵了一呵,就在墙上七歪八扭的写起来了。翠环恐怕砚上墨冻,不住的呵,那笔上还是裹了细冰,笔头越写越肥。顷刻写完,看是。
地裂北风号,长冰蔽河下。后冰逐前冰,相陵复相亚。河曲易为。
塞,嵯峨银桥架。归人长咨嗟,旅客空叹咤。盈盈一水间,轩车不得。
驾。锦筵招妓乐,乱此凄其夜。
人瑞看了,说道:“好诗,好诗!为甚不落款呢?”老残道:“题个江右黄人瑞罢。”人瑞道:“那可要不得!冒了个会做诗的名,担了个挟妓饮酒革职的处分,有点不合算。”老残便题了“补残”二字,跳下炕来。
翠环姐妹放下砚台烛台,都到火盆边上去烘手,看炭已将烬,就取了些生炭添上。老残立在炕边,向黄人瑞拱拱手,道:“多扰,多扰!我要回屋子睡觉去了。”人瑞一把拉住,说道:“不忙,不忙!我今儿听见一件惊天动地的案子,其中关系着无限的性命,有夭矫离奇的情节,正要与你商议,明天一黑早就要复命的。你等我吃两口烟,长点精神,说给你听。”老残只得坐下。未知究竟是段怎样的案情,且听下回分解。
在得到弗雷斯伯爵允许之后,王风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述当时的场景,包括最后的哈姆斯落马被擒以及越狱而出,除了他们的阴谋以外,全都讲给他听。很多细节都被王风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所以虽然大体上没有错,但是听起来意思就不一样了。全是谎话只能让人轻易识破,只有半真半假才是最难识破的,而王风这番话除了细节之处不同以外,其余的全部都是实情。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他们会退兵吗?”伯爵大人不急着发表自己的意思,他想先听听他们的想法,或者说是巴弗伦那边的意思。既然那边快马加鞭的派三个骑士过来送信,自然不仅仅只是告诉他这些情报,应该还有更多的东西。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是他肯定不会主动说出来,反正萨哥斯很安全,他完全不用担心。
“如果敌人的统帅全部被抓起来那还好,下面的人自然没有心思再战,但是他们跑掉了,那么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以我的观点来看,他们一定会再找机会下手,不仅是一雪前耻,更多的是回去之后好有交代。为了防止士兵出现怯战心理,他们肯定不会把巴弗伦定为第一目标,所以我建议其余一些小型城镇做好准备,他们随时可能遭到攻击。”王风一丝不苟的说着,脸上漠无表情,看起来冷静异常。
“为什么不可能是萨哥斯?”伯爵大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甚至起了招揽的心思。不光是之前打的那场漂亮仗,还因为王风表现出来的冷静分析能力,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不仅能在危机时候保护他安全,而且能给他不少建议。
“那完全是以卵击石!他们是在找回脸面和士气,而不是在找死,面对厚实的城墙和实力相当的守军,他们完全没有胜算。”这句马屁从王风嘴里说出来,让弗雷斯伯爵觉得十分舒服,有礼有节的马屁才是最受欢迎的。
子平依话用饭,又坐了一刻,辞了玙姑,径奔山集上。看那集上,人烟稠密。店面虽不多,两边摆地摊,售卖农家器具及乡下日用物件的,不一而足。问了乡人,才寻着了关帝庙。果然刘仁甫已到,相见叙过寒温,便将老残书信取出。
仁甫接了,说道:“在下粗人,不懂衙门里规矩,才具又短,恐怕有累令兄知人之明,总是不去的为是。因为接着金二哥捎来铁哥的信,说一定叫去,又恐住的地方柏树峪难走,觅不着,所以迎候在此面辞。一切总请二先生代为力辞方好。不是躲懒,也不是拿乔,实在恐不胜任,有误尊事,务求原谅。”子平说:“不必过谦。家兄恐别人请不动先生,所以叫小弟专诚敦请的。”
刘仁甫见辞不掉,只好安排了自己私事,同申子平回到城武。申东造果然待之以上宾之礼,其余一切均照老残所嘱付的办理。初起也还有一两起盗案,一月之后,竟到了“犬不夜吠”的境界了。这且不表。
却说老残由东昌府动身,打算回省城去,一日,走到齐河县城南门觅店,看那街上,家家客店都是满的,心里诧异道:“从来此地没有这么热闹。这是甚么缘故呢?”正在踌躇,只见门外进来一人,口中喊道:“好了,好了!快打通了!大约明日一早晨就可以过去了!”老残也无暇访问,且找了店家,同道:“有屋子没有?”店家说:“都住满了,请到别家去罢。”老残说:“我已走了两家,都没有屋子,你可以对付一间罢,不管好歹。”店家道:“此地实在没法了。东隔壁店里,午后走了一帮客,你老赶紧去,或者还没有住满呢。”
也是这么打。看看天色渐渐昏了,打算回店。再看那堤上柳树,一棵一棵的影子,都已照在地下,一丝一丝的摇动,原来月光已经放出光亮来了。
弗雷斯伯爵虽然露出一丝笑意,但是却一言不发,他在等待王风接下来的精彩发言。而王风平静的扫过弗雷斯伯爵那张胖脸,然后不动声色的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保持着刚刚的情绪和语调继续说道:“华莱士爵士大人想让您给予我们更多的机会,让我们在这次战争中得到共多的功勋,然后希望伯爵大人能够在王国会议的时候帮我们美言几句。想必您也知道,我们银狼佣兵团的团长威廉?华莱士就是华莱士爵士大人的侄子,所以……”
听到那未完待续的语气,伯爵大人满意的点点头,同时也是告诉王风,他同意了他们那个小小的请求。“开战之前我就承诺过,谁能击退敌人,就能在需要的时候让我出手帮忙。既然华莱士爵士有这样的请求,我一定不会拒绝,况且你们银狼佣兵团确实是这次战斗的英雄,英雄是必须得到嘉奖的。”
听到伯爵大人“大公无私”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王风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自己的表演不够到位,很容易被这种老狐狸看穿,所以早就低下头,借着行礼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将情绪全部整理好,自然没有让那个伯爵大人看出什么破绽。
“如果你们佣兵团真像你说的那样有实力,那是否愿意在战斗接受我的雇佣?为了维护萨哥斯城的商贸畅通,我们需要一些勇敢的战士。当然,我会提供更加优渥的条件,对于真正勇敢的人,我从来是不在乎钱的,只要你们足够忠诚和足够勇敢。”弗雷斯伯爵的语气十分有蛊惑力,而其中的招揽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如果王风稍稍有些动心,他就会加大力度,将这个他十分看好的年轻骑士收入帐下。
“威廉团长也有意转换一下雇主,毕竟巴弗伦养不活这么多人。战争结束以后,我们打算去投靠一些新获得领地的贵族们,他们或许需要人手来打理新得到的城镇。不过如果弗雷斯伯爵大人有意聘用我们,那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们团长会亲自过来和您洽谈合作事宜。”王风再次微微鞠躬,来表示自己的恭敬和顺从,而这样的举动让弗雷斯伯爵感到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