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还不到十一点。我把打字机拿到门廊,放到架子上,脱掉帽子和外套。那儿还有一顶帽子和一件外套。我看了看,不是法雷尔的,不知道是谁的。我去厨房问弗里茨谁来了,他不在,兴许在楼上,于是我回到门廊,拿起打字机去办公室。进门走了不到六英尺我就站住了。拐杖靠在扶手上,正坐着翻书的人恰是保罗?蔡平。
我突然张口结舌了,我可不常这样,也许是因为我腋下夹的正是他用来写诗的打字机,尽管有包装‐‐他当然不可能认出来‐‐但他能看出来是台打字机。我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他抬眼很有礼貌地跟我说:
&ldo;我在等沃尔夫先生。&rdo;
他又翻了一页,我看到是《魔鬼料理后事》,沃尔夫在书里做了标记。我说:
&ldo;他知道您在这儿吗?&rdo;
&ldo;哦,知道。他的仆人告诉他好一会儿了,我在这儿,&rdo;他看了下手腕,&ldo;半小时了。&rdo;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注意到了我拿的东西。我走过去,把打字机放在我的桌上,推到后面,然后走到沃尔夫的桌前,翻看早晨的邮件,我的眼角告诉我蔡平看书看得挺带劲儿。我碰掉了沃尔夫的记事本,转着他的钢笔。我开始烦躁不安,因为我意识到我不想回到我的桌边,那样我就得背对保罗?蔡平。我还是回去坐在了自己的椅子里,从抽屉里拿出植物记录册来看。这种经历可真滑稽,我不知道那瘸子身上到底有什么令我如此不安,也许是他有磁性。为了不回头看他,我真的不得不紧咬牙关,我想对此一笑了之,脑子里却不停地闪现各种念头,比如他是否带着枪,如果带着枪,是不是那把击锤掉了的。保罗?蔡平在我身后,我却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而对许多就在我眼皮底下,甚至在我手底下的人,我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我翻着记录本,直到沃尔夫进来才转过身。
沃尔夫在有客人等候时走进办公室,这种场景我见得多了。我看着他,看他是否会受这瘸子的影响,改变他的老习惯。没有。他进屋后停下脚步说:&ldo;你好,阿奇。&rdo;然后转向蔡平,以一种猛犸象似的优雅,身躯和头部由垂直状态向前弯曲了一点五英寸。&ldo;您好,先生。&rdo;他走到他的桌旁,整理花瓶中的兰花,坐下,翻阅邮件,按铃叫弗里茨,拿出钢笔在便条本上画了画。弗里茨进来后,他点点头要啤酒。他看着我说:
&ldo;你见到赖特先生了?差事办完了?&rdo;
&ldo;办完了,先生,在包里。&rdo;
&ldo;好的。请帮蔡平先生搬把椅子过来。可以吗,先生?不论是友好还是仇视,我们都离得太远了。请过来些。&rdo;他打开一瓶啤酒。
蔡平起身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他没看我给他搬的椅子,也没看我,而是靠着拐站在那儿,扁平的脸颊毫无血色,嘴唇微颤,如赛马在障碍物前颤抖,浅色眼睛既无生气,也无死气‐‐没有生命的灵动,也没有死亡的凝滞。我回到我的桌边,把笔记本藏在一堆纸里,准备做笔记,还要假装在干别的。沃尔夫对我摇了摇头。&ldo;谢谢,阿奇,不用。&rdo;
瘸子说:&ldo;不必友好,也不必仇视,我是来拿我的盒子的。&rdo;
&ldo;啊!当然。我早该想到,&rdo;沃尔夫操起宽和仁爱的语调,&ldo;如您不介意,蔡平先生,我可以问问您是怎么知道盒子在我这儿的吗?&rdo;
&ldo;您可以问,&rdo;蔡平笑了,&ldo;谁都需要满足一下虚荣心,是不是,沃尔夫先生?我去我存放盒子的地方问过了,他们说盒子不在。得知是怎么被偷走后,我想了想,显然最有可能做贼的就是您。相信我,这可不是恭维您,我真是第一个来找您的。&rdo;
&ldo;谢谢,真的很感谢,&rdo;沃尔夫喝干了一杯啤酒,向后一靠,舒舒服服地坐着,&ldo;我在想‐‐您不会觉得无聊,因为语言是您谋生的手段‐‐我在想所有词汇都词不达意,这既有趣又可悲。比如,您是如何拿到盒子里的东西的,我是如何既拿到了盒子,也拿到了里面的东西;我们俩的行为,照定义来看都是&lso;偷窃&rso;,我们都是&lso;贼&rso;。这两个词意味着谴责和蔑视,但我们都不会承认这两个词适合自己。词汇问题就说这么多。这些您当然明白,您是专业人士。&rdo;
&ldo;盒子里的东西?您没打开盒子吧?&ldo;
&ldo;我亲爱的先生!难道潘多拉1(潘多拉,主神宙斯命火神用黏土制成的人类第一个女性,她擅自打开宙斯让她带的一个盒子,于是里面装的疾病、疯狂、罪恶等祸患一起飞出而散布在世上。)能抗拒这样的诱惑吗?&rdo;
&ldo;您把锁撬坏了。&rdo;
&ldo;没有,锁是完好的。很简单,很容易打开。&rdo;
&ldo;那……您打开了盒子。您也许……&rdo;声音越来越小,但我看不出他的脸上有任何表情,连仇恨都没有。他没说下去,默然而立。接着,他说:&ldo;如果是这样……我不想要了。我不想看到那盒子。可这么说太蠢了。我当然想要。我必须拿回去。&rdo;
沃尔夫半眯着眼看着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这样持续了几秒钟。突然,蔡平又发问了,嗓子忽然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