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休擦干身上的雨水,助手将毛巾接了过去后又将温水递给他。何休接过后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边叮嘱她:“最近如果有其他的预约,能推的就暂时往后推,不能推的就先通知我,我另外安排时间。”
“好的。”助手习惯性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何休要推后其他患者的预约,拿着笔的手一顿,“是疗养院那边吗?”
何休含着温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才说道:“有点麻烦,一会儿可能还要再过去一趟。”
关上办公室的门,何休将放在公文包里的文件取出,连同大衣一起放在了办公桌上。看着上头唐岑的照片,何休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何止是有点麻烦,简直是糟透了。
虽然看着年轻,何休作为心理医生的资历却是颇深。他遇见过许多棘手的患者,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苦恼于一个试图和他沟通的患者的身体情况。
他看过唐岑的过往病历,唐钤和主治医生也反复提醒过,但亲眼见过后何休才知道情况究竟有多糟糕。
幻听、臆想,漫长的抑郁症史拖垮了唐岑的身体和精神,才能让他如同人皮枯骨般无知无觉地躺在疗养院的床上数月。
何休在疗养院里待了近两个月,除了反复尝试和唐岑沟通之外,他还必须在疗养院的医生对唐岑进行身体治疗时安抚他的情绪。
毫无进度的心理治疗和额外的工作叠加起来,令何休第一次感到疲惫,但好在唐岑不是太排斥与他接近和沟通。何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状况限制了唐岑的行动,或许在这两个月里他至少能知道事情的大体情况。
何休承认,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知道病人经历的一切。他想知道为什么唐岑多次自杀未遂还要拼命地活下来,为什么已经主动隔绝了外界还会主动给予他回应。
先前何休动过无数次放弃的念头,但没有一次真正付诸行动,甚至还推掉了其他的预约。唐岑的过去对何休而言不再仅仅是唐家和警方的委托,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即便这严重违背了他的职业操守。
坐在办公室的软椅上,何休合上眼仰头对着天花板,口中反复喃喃着:“唐岑……唐岑……”
“嗡嗡——”何休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何休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的是一个未标记的号码。何休皱了皱眉,本想挂断又看那号码有些眼熟,犹豫了两秒后还是接了起来:“喂。”
“何医生,唐……唐先生要见您。”电话那端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焦急又有些欣喜,还带着喘气的杂音。
何休一边拿起大衣往身上披,一边应着:“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唐先生……”电话那端的女人还要说些什么,何休匆忙间不小心挂断了电话。
唐先生……唐钤?何休回想起刚才那个女人未说完的话,脚步顿了顿,随后猛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在助手诧异的目光中小跑着离开了工作室。
不,不是他。如果是唐钤找他的话,不应该是用疗养院的座机打来的,那个女人也不应该是那样的语气。
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何休看着眼前黑色的轿车,突然咧嘴轻轻笑出了声。雨已经停了,何休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化成了白雾,短暂地模糊了他的视线。
是唐岑。
站在车旁的司机替何休拉开了车门,何休朝他点了点头才沉默地坐了进去。
伴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轿车慢慢驶出了停车场,朝着城郊的方向开去。坐在后排的何休靠在车窗玻璃上,盯着外头不断后退变化的景色,一路无言。
他没有问,司机也没有说明,但何休心中隐隐有个预感,今天这次见面能打破这两个月的僵局。他能知道的,也不再是冰冷的白纸上那些单薄的数据,而是活生生的人亲口讲述的过往。
轿车径直开进了疗养院,在最南边的那座楼前停了下来。在车刚停稳的那一刻,何休就打开了车门,急急忙忙地进了楼,连大衣上的褶皱都来不及整理。
在楼梯的拐角,何休差一点撞到了听到车声特意下楼查看的护士。
“抱歉。”这一点小插曲倒让何休冷静下来了,他收回了连跨两级台阶的脚,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整了整大衣才慢慢朝上走。
那护士也没在意,只是想起被何休挂断的那通电话,赶忙跟着何休上了楼:“唐岑先生今天一醒来就说要见您,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见人,我们不好拒绝他,唐钤先生也同意了,所以才打电话通知您。”
“没事。”何休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停下来回头望着护士,“他还有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