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里是D城最出名的酒店,作为一家让普通市民望而止步的餐厅,奢华的装潢,顶级的服务一直是他们推崇的理念。这里的饭菜只要价钱看上去够气派就行了,至于好不好吃,其实没什么人在意。
三天前,纪若拙就是在这里“得罪”了顾二爷。
那时她坐在十六楼的豪华包厢里,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纤尘不染的落地窗上倒映着她精致的侧脸,对面的男人稍微偏过目光,就刚好能看见。窗上也有他的影子,五官深邃立体,一双深浅合度的长眉向眉心处略微靠拢,细小的变化微不可察,将一切情绪掩盖在平静之下。
想象中他应该很恼火,或者说愤怒都不为过。可是纪若拙的余光里,他表情深沉如月下江水,不起半点波澜。
顾二爷是从公司被顾父、顾母一个电话急召而来,电话里二老对相亲一事只字未提,只说是有“天大的事”,叫他务必尽快赶来。到了才发现,是要给他安排一门婚事——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他一进门,只微微皱了皱眉,便脱下西装挂在衣架上,落座后客气礼貌地向长辈们问好,反应冷静得出奇。纪若拙偶尔朝他看去,只觉得他整个人像被一层浓浓的雾气笼罩着,显得高深莫测,让人根本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那极好的耐心和长时间的隐忍,足以令所有与他为敌的人在一瞬间陷入恐慌。
纪若拙也不例外。
毕竟对面坐的不是别人,而是在商场上屡立奇功、所向披靡的顾二爷。若以事业成就来衡量,他简直年轻得不可思议。
不过当她看到那双深邃冷静的眼睛时,所有的质疑都打消了。
他身上从容不迫的气质绝非一日两日可以塑成,而是深深烙在了血骨之中,隐则无迹,显则夺人。让人一眼看上去,脑子里就浮现出四个字——
生而为王。
莫名的压迫感隔空袭来,纪若拙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没有反应的反应,只好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顾钦辞心中,又何尝不是一场苦战?
双方家长已经就他们二人的婚事达成共识,进度迅猛得让他感到一丝措手不及。而这个女人对于这场婚姻,似乎并不反对。他眸光微沉,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手中不动声色地转着茶杯,白瓷上点点花青,将那几只手指衬得更加修长干净。
两家的长辈还在相互寒暄恭维,纪若拙吃得差不多了,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修养良好地站起来,低头欠身道:“叔叔阿姨,爸妈,我去一下化妆间。”
声音宛若淙淙流水,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矫揉造作,温婉中透着一股大气。
顾钦辞并不是第一次听说纪若拙这三个字。但凡在D市大公司混日子的,基本都知道雅意集团的陆总手底下有一位酒桌女王,公关技巧何其了得,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不过,也有不少人不信这个邪,背后将她传为心机深重、见风使舵的女人,甚至质疑她事业上的顺风顺水是因为私生活极不检点、惯用一些桃色手段。
没想到,这个纪若拙竟然是珠宝大亨纪明城的二女儿。纪明城很少在公共场合提起自己的家眷,偶尔几次说的也都是大女儿纪希音,这个纪若拙就像凭空蹦出来的一样,哪哪都让人觉得诡异。
他眯起眼睛又将她打量一遍,意味深长道:“我陪你。”
家长们纷纷露出满意、赞许的目光。纪若拙本人也愣了一下,“谢谢顾二爷,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走出包厢,服务员妥帖地将包厢门关好。他们一起并肩走了几步,直到绕过转角,顾钦辞才停住脚步,沉声道:“纪小姐,你真的想和我结婚?”
数九寒冬似的嗓音,即使在这样金碧辉煌的走廊里,还是显得太过于冷清了。
纪若拙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直就知道顾家人不好惹,尤以这个顾二爷为最。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少爷,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并没有掩埋在“巨商之子”的称呼之下碌碌无为。他头脑睿智,对商机和危机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的判断力。而且他手段凌厉,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比他父亲顾泓青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天生一副好皮囊,当真是D城姑娘们做梦都想攀上的高枝。
而纪若拙是什么?
豪门私生女。
不是青门竹马,不是门当户对,这样的婚事,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些端倪来。
她抬起头,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轻松里带着三分难得的调侃:“当然,顾太太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您一定不知道,从您接任海晏的总经理到现在的五年里,上过多少次微博热搜。”
顾钦辞盯着她,那目光静中含威,深邃而犀利,好像要在她脸上打穿一个洞。良久,他凉凉地问了一句:“上了博热搜的就能入眼。你纪二小姐下嫁的条件,就这么简单?”
面对他的嘲讽,纪若拙无声笑了笑,不由得想起公司几周前新接的单,正是海晏国际的沿海商业楼内部设计。她作为雅意的商谈代表,与甲方一位姓王的负责人几番唇枪舌战下来,心中很是感慨。到底是海晏的项目主管,没两把刷子哪行?这位王主管的战斗力比她遇到过的所有客户加在一起还要惊人,字字珠玑、针针见血。直到今天见了顾二爷她才明白,原来不仅口才是跟他老板学的,连揭短打脸的习惯也是上行下效。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她说,“他们是滥竽充数的,您是实至名归。我当然希望能嫁给有所作为的男人。”
顾钦辞看着她的眸光更深了些,像夤夜不见星光,满满都是黑色的雾,“初次见面就谈婚论嫁,未免着急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