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起,梧桐树上黄黄绿绿,煞是好看。
泊菡从学校回来,一路上想着心事。楚尧已经走了好几天,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姐姐为了他,倒害了一场相思病,也不爱逛街,看电影了,像变了一个人。大家都看得出泊蕊的心事,大姐还拿她打趣了几回。姐妹中大概只有毓信不乐意,每回泊莲开玩笑的时候,二哥都不吭声。泊菡想着楚尧真是又完美又遥不可及,如果真要做了自己的姐夫,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伤心。正好路过一株槐树,泊菡采了两枝槐树叶,玩起了占卜的游戏:“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最后的结果是:楚尧不喜欢张泊菡。又玩起另一片叶子:“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最后的结果是:楚尧喜欢张泊蕊。
唉……,泊菡嘟起小嘴,将手中摘下的叶子抛向天空,叶子随风缓缓飘落,像一阵绿色的花瓣雨。她的心酸酸地堵着:看来他,真的不喜欢我。
慢慢踱到家门前,正要伸手按门铃,却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年:只见他三七分头,略略卷曲的额发向上梳起,露出整个饱满光洁的额头,清秀乌黑的眉毛滑向两鬓,更衬出皮肤白晳,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明亮温柔,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犹如一弯仰卧的新月,不笑也似含笑。他身着笔挺的浅烟色长衫,深灰哔叽长裤,黑色系带牛皮鞋,身材颀长秀美,气质翩翩出尘,像一缕温暖的秋日阳光,随时都能照射进他人的心房。
泊菡几乎没有见过如此秀美的少年,不觉一愣,那少年也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脸上现出笑意,微微躹躬,礼貌地问她:“请问,这里就是张光庭先生的府上吗?”少年的声音充满磁性,中人欲醉。
泊菡也礼貌地回答:“是的。”一面按响门铃,很快老梁过来打开门,少年礼貌地请泊菡先进门,然后又轻手将大门关上。
“请教一下,张光庭先生与小姐你是何称呼?”少年在泊菡身畔缓缓而行。
“是家父。”泊菡轻声回答。
“哦……”少年脚步停了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令兄张毓信同学——楚尧的弟弟,楚舜。”
泊菡停下脚步,发现楚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上次家兄在府上参加的聚会,你的姐妹中,可有一位穿淡蓝衣衫的?”
泊菡不知道楚舜为什么这样问,但想着终是与楚尧有关,心里酸胀,却还是如实地回答了他:“有的,那是我的二姐泊蕊。”
楚舜好像吐了口气,笑容也变得轻松。
泊菡将楚舜引到父亲书房,轻声退开。
“楚尧的弟弟到家里来做什么呢?看样子是为了姐姐……难道是提亲不成?!”泊菡一面换下校服,一面换上家居所穿的半旧淡绿衣衫。突然灵光一现,心里顿时慌恐。就找了个借口,跑到客厅,让姆妈教自己锁新绣的手绢上的花边。张太太很欢喜,在一旁耐心地指点,可泊菡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偷偷瞄着对面书房的门,也不知道为何,父亲和楚舜聊得那么久,一直没见到他们出来。
到底是小姑娘的心思,怎么按也压不下去。只好开口问问姆妈:“姆妈,楚大哥的弟弟为啥事体到我们家啊?”
“嗯……”姆妈沉吟了一下,表情淡淡的。“大概是为楚大哥上门求亲了。”
泊菡有点惊异,总觉得像楚尧那样的年轻英雄看上了姐姐,姆妈应该是很开心骄傲的表情,而非现在看不出是嗔是喜的样子。
“姆妈不欢喜吗?我记得姆妈说过,大姐夫学问虽然好,可惜太过老实。一直希望能找个神气的女婿,楚大哥不是够神气?我看二姐嫁给他挺好的。”
“许多事你小孩子家还不懂。”姆妈依旧淡淡的。
父亲好像和楚舜相谈甚欢的样子,偶尔会有笑声从书房里传来。泊菡心想:大概父亲也愿意把姐姐嫁给楚尧,一时心里又是喜又是忧。
到了晚饭的时间,张家人都坐到餐桌前,就连闷闷不乐的泊蕊也穿了淡蓝色家居衫子下了楼。毓信听说楚舜上门了,一直盯着泊菡笑。泊菡好生奇怪,琢磨了一下,大概二哥是在笑二姐有了婆家后,下面一个就要轮到我了!这样一想,脸蓦地红了。
楚舜陪着张燿从书房走出,他十分有礼地慢了半个身位在张燿身畔,对张燿的言谈一脸恭敬,姆妈将楚舜安排在紧靠着张燿的客座,毓信也陪在一侧,正好对着泊蕊泊菡姐妹俩。楚舜看见泊菡,微微点头一笑,眼里暖意流泻。
父亲张燿兴致颇高,主动向楚舜介绍家里的成员:“这是小儿毓信,大概你也见过。那是二女泊蕊,在读护理专业。边上的是小女泊菡,已上了高中。”泊菡心里讶异,父亲很少留外人吃饭,有的一两次也未详细介绍过子女,如今因为楚尧的关系,居然对楚舜也另眼相看。再抬眼看看楚舜,却发现他面有困惑,目光不断地在她姊妹俩身上游移。
张府的规矩是食不言,寑不语。大家安静地吃完饭,楚舜从容地守着用餐的礼仪,一举箸,一动匙,都透出世家的风范。张家父母互相对望一眼,都有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晚餐过后,张太太特意留大家在客厅吃水果。大约有意了解一下楚家的情况。泊蕊和泊菡咬了一阵耳朵,泊蕊知道了楚舜的来意,羞红了粉脸,借故躲上了楼。泊菡洗了手,坐在一边帮大家削苹果,她的苹果削得又好又快,剥完了那一串苹果皮依然整齐地绕在苹果上。吃的时候只要拎起苹果蒂,果皮就会应声而落,露出光整香甜的果肉。楚舜没有见过这样削的苹果,不免连声称赞。父亲也跟着楚舜的话说:“我这个小女没有别的优点,吃用上的新鲜花样倒是一学就会。这客厅柜子上的台布也是她绣的,都说比买的强。”泊菡从没见父亲这样夸过她,一时绯云上脸。毓信也跟着会意,大约父亲同意了楚尧和泊菡的事。
张太太看重的楚家的家世,便向楚舜询问。楚舜也恭恭敬敬地回答。
原来楚尧家里只有兄弟俩人。楚父曾是奉系张作霖手下的一员骁将,智勇双全,样貌不凡。民国十三年在沈阳与楚尧生母成亲后生下楚尧,不想她一病而逝。第二年随奉系大军转战江南,在上海帮过李姓人家一个大忙,对方心存感激,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楚父,生下楚舜。楚尧自幼就由继母带大,和弟弟、继母的感情很好。很快奉系撤回东北,留下楚父在上海探听各方情报,尤其是英美与日本各国的动向。民国二十七年春,楚父得到一个情报,日本人要对张作霖不利,他匆匆赶回沈阳,却不想被泄露了行藏,刚一下火车便遭日本人暗杀。
众人听罢,方才知道楚家竟然和日本人有这样的血海深仇,难怪楚尧一心要到前线杀敌。毓信也佩服楚尧竟然能做到在他们几个好友面前一字不吐,果然深沉有智谋。泊菡心想难怪那楚尧兄弟一个似宝剑出砥,一个似美玉温润,原来竟然不是一母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