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侧过身,做出让行的姿势。少年面色不虞,但见他如此,也不再争执,捂紧了自己的药包往前走去。他步伐极快,御风疾行,在妖来妖往的小街上来回穿梭。金龙远远地看着他,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边尽头。回去的时候已近黄昏。屋子里的黑蛟已经结束了修行,躺在了床上。宽大的外袍被随意搭在床沿,只余一袭单薄黑衫覆盖着过于瘦削的身体。衣服领口很大,能看到大片白色肌肤祼露在外,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金龙放轻脚步声走过去。一只狰狞漆黑的蛟头歪倒在枕边。“……”金龙深吸一口气,平复一阵后,好笑地坐下来,忍不住凑近去打量蛟的脑袋。这么多年一直维持着蛟身,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能化形了,虽不尽完美,但也让蛟高兴坏了,整日里固执地不肯变回去。他弯下腰,一手低着蛟的膝盖窝,一手扶住沉重的蛟首,将人微微提起些许,往床侧挪了挪。这动静虽然轻柔,却足够使蛟惊醒了。金龙道:“挤一挤。”蛟:“……回来了?”——挤是不可能的。纵然那么多年他们都用原形挤在一个洞内,但今时不同往日,蛟起身坐起,盘腿继续修炼:“替我调息。”于是睡觉又成了练功。金龙问:“我日日夜夜助你修行,等你能完全化形了,可想好怎么报答我?”没心没肺如蛟,自然嗤之以鼻:“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受得伤。”这谎话说了千百遍,越说越真,也越发面不改色。何况他受伤确实是因为金龙——不过就是与什么舍身救龙毫无干系罢了。狐妖的结亲仪式在龙蛟入城后的结亲之宴踏入修炼之途后,便能感应到万物与天道之间微妙的联系,结亲仪式上禀天地,下吿众妖,结成之后双方命息互有影响。然而狐王以往的八次结亲仪式仅仅是仿照了凡间娶亲,既无结誓缔约,也无敬告天道,这在妖界也不算稀奇事。漫漫长寿,就算看对了眼,也不至于就要命息互联,若是出了意外,反倒牵连自身。第九次结亲仪式依然如此。狐王走向高台,他那过于壮硕的“妻子”迈着步子跟在他身后。他面上笑盈盈,看着那身粉嫩的衣裙,脚上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些许。“新娘”一愣,皱着眉头又将狐王拉到了身侧,与自己紧紧挨着。众妖献上祝词,司礼的小妖熟练地开始了第九次仪式,没一会儿,随着一声高亢的“礼成”,仪式正式宣告结束。狐王拂袖坐到了主位上。“新娘”立马凑上去,一副想同他挤挤的态势。狐王动作轻柔地推开他,嘴角笑容愈发灿烂。“阿穹,那才是你的位子。”他指着旁边的侧位。“不,一起。”狐王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很快,宽敞的城主宝座上强行挤入了两名男子。单薄瘦弱的狐王被自己高大威武的“新娘”搂了会儿,便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诸位,自数年前雷池一役,灵山便与我族生了嫌隙。今日趁着诸位都在场,我便要将话说清楚了。”说清楚?隐匿在暗处的蛟发出一声嗤笑,对金龙道:“怎么才闭了几年关,外面就全是这一桩事了?”他看着端坐在身旁的金龙,斟了杯酒。酒液流入玉杯中,随着手腕的动作微微晃动,然后递到金龙跟前。“蠢龙,发什么呆,快接着啊。”金龙接过酒杯,便看到蛟转头又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两指可握的酒杯被送入垂纱之下,笠帽扬起些许,很快,一个空酒杯被送了出来。也不知道顶着蛟首到底是怎么喝酒的……“我这位新夫人,久居穹山不问世事,那些灵山的龙族却不问缘由大打出手。穹山虽然是蛟的地盘,但并非所有待在穹山的妖怪都是蛟宫的人。”狐其脸上笑意渐收,看向霸占着自己主座的男人。眼波流转间,将对方看得一愣一愣。他勾起唇道:“阿穹,正是我从龙族口中救下的。”男人露出迷茫的神色。狐其扬声道:“魔蛟在时,常以武力威慑,的确做过不少食龙吞妖的行径。可那都是他一人所为,与蛟宫上千小妖有何关联?灵山寻不到正主,就将过错推到我们头上,我虽修炼未有大成,但也无法再三忍让。”这是将自己同他撇得干干净净了啊……蛟不动声色,听着狐其洋洋洒洒又说了一通,话里话外大抵透露着两个意思:魔蛟独断专行,龙族故意挑衅。而他狐其,最为无辜。狐王冷声道:“今日我便借着这结亲宴,与灵山龙族划清界限。从今往后,但凡是我狐其的地盘,任何龙族不得踏入!”聚方城地处中心,此言一出,便是双方彻底撕破脸皮了。台下众妖议论声越来越响,在狐王的煽动下,群情变得激动。斜刺里忽然冲出一名少年,朗声道:“什么时候聚方城成了你的地盘了?我怎么记得这儿的城主是条魔蛟?”狐王淡淡道:“聚方城早就易主了。”少年故意问:“是你将他杀了?”“我杀不了他,他自己身遭不测,还连累我等平白遭了龙族报复。”“你之前是魔蛟的下属,之后又是聚方城的城主。既要继承旧主的好处,又不想担旧主的坏处,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少年一身青衫,眉目飞扬,越过众妖仰头质问台上的狐王:“何况未见蛟的尸体,指不定他就藏在这里疗伤呢。”狐其眯起眼,正欲发作,冷不防被拽到后头,身前光线一暗,他那位魁梧的“新夫人”已经冲了出去,将他挡在身后,冲着少年发出类似兽类的呼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