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快请道长们驱鬼啊!”还有比道观里闹鬼更方便的事吗?现成的捉妖道人,驱鬼除邪岂不是手到擒来?那些暗影几经变化,逐渐固形,竟是些飞禽走兽,有诸如虎豹豺狼之类的凡间走兽,更有其他奇形怪状的不知名妖兽。然而它们大多带着伤,断角无尾,失目缺牙,脚上似乎还带着镣铐。难道是被清虚宫镇压的妖怪们逃出来了?百姓们不再害怕,反而双目灼灼,期盼着宫内的道长大显神威。然而哪里有什么神威?道长们面面相觑,握着木剑的手微微发颤。蛟坐在飞檐处,好笑地看着那群面无人色的假道士——不会道术,空研习道法的凡人,在蛟大王眼中可不就是假道士吗?此时此刻,他们除了束手无策,别提举剑除妖了,怕是上个屋顶还要架副梯子。蛟心念一动,群妖幻象中现出一个人影。他身穿一袭普通道袍,背负长剑,面容清俊,与大殿中那尊金身像有九分相似。众人伏地皆惊。“国、国师显灵了?!”清虚宫的道士们纷纷面露狂喜之色:“是祖师爷!真的是祖师爷!”容貌能有出入,但那身清虚灵袍,除妖木剑,日日供奉的信徒与道士们不会错认。蛟挥袖轻拂,半空虚影顿时扭曲变化,那些妖兽纷纷朝着正中间的虚影作嗫咬啃噬状,“张钧霆”连连哀鸣,扔了手中木剑,披散着长发当着众人的面打滚求饶。众人:“……”“贫道有罪,靠着旁门左道诱捕妖修,为一己私欲蒙骗世人。我不会道法,更没有斩妖之能!”“张钧霆”在妖兽的啃咬下哀嚎不已,扭头怒朝底下众人道:“不要再拜了!快快替贫道修万妖殿,供奉诸位妖王!”蛟忍不住笑出声。金龙:“……”张钧霆的皮相其实不错,却被蛟幻化出了一副狰狞的模样,双目怒瞪,满面凶相,又在妖兽咬下时,露出怯弱惊惶的神情。兽影再经变化,半空中浮现出一位裙带飘飞的白衣女子,神色悲悯,眉目温和。金龙:“……白璘?”“白璘”开口了:“我本玉兔半仙,历劫落难,被张钧霆以法器囚困,剥皮抽筋,《斩妖令》所载众妖,皆不曾为恶,张钧霆枉顾生灵,清虚宫欺世盗名,今日,我等便要报此血仇!”金龙:“玉兔?”蛟笑得前俯后仰,背靠金龙看着底下这幕好戏。不管怎么说,母鱼那悲天悯人的相貌确实有几分半仙的味道,凡人易被表相所欺,用这副样貌出场,可比谁都有用。那些由蛟大王幻化出来的影子们之后又幻化出了其他妖类,纷纷痛斥张钧霆之罪。而他们的相貌大多都是金龙见过的:除却白璘,蛟宫的妖怪们,甚至灵山的龙族们,就连前不久刚碰见的馄饨摊主都出现了……变化的种种外貌,还真是信手拈来。凡间众人看得一愣一愣。但也有不信邪的信徒,隐约察觉到不对了。华朝世子就是其中一位,他自幼习道法,崇慕张钧霆一剑斩群妖的风姿,这一日刚巧在清虚宫问道,也目睹了这番诡异之景。当看到“张钧霆”苦苦哀求,丑态百出后,他再也按捺不住,推开众人上前道:“何方妖孽,竟变出这番障眼法抹黑张道祖?!”蛟施法的手一停,片刻后又让“张钧霆”表演了一个滚地哭嚎。世子:“……你、不管你是谁?快给本世子停下!”亲随们急忙上前阻拦:“世子殿下,小心哪。”世子:“滚开,还不去请吴道长!”吴道长便是清虚宫如今的掌门,也是清虚宫道法最精妙的人。亲随们闻言,立马称是,转头又朝着道士们斥道:“妖孽横行,快去请吴道长捉妖!”道士们:“这……师父,师父方才还在这里……”“他在那里!”半空中,妖兽咆哮一声,腾跃而下,疾冲向那尊高大的金身像。众人只感到飓风拂过,正殿中心的金身巨像缓缓现出裂纹,一寸寸蔓延开来……“彭——”一声巨响,那受了万民敬拜多年的高大金像转瞬间化为灰飞。金尘飞舞之下,躲在金像背后的人立时无所遁形。世子惊道:“吴道长?”清虚宫掌门理了理衣袖,昂然走入人群之中。“我不过是取来了祖师爷的佩剑。”吴道长用木剑挽了个剑花,配上那身到家法袍,隐隐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世子:“佩剑藏在神像后?”吴道长点点头:“那是自、自然。”话音刚落,那流着血的妖兽猛地贴在了吴道长的身前,冲他狰狞一笑。吴道长深吸一口气,仰头倒在了地上。众人哗然,围上前去一看,竟是吓晕过去了。“……”妖魔环伺,但却并不伤人,反而声声控诉凄凉遭遇;而他们的“万世国师”哀嚎不止,清虚宫掌门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难道说他们千余年的供奉实际都给了一个弄虚作假的小人?强烈的受欺感甚至压过了妖魂带给他们的恐惧,人人面色难看,就连一开始笃定是妖孽陷害的华朝世子,也开始动摇。而一切的不确信,都在看到天际的金龙后,彻底烟消云散。华朝崇习道法,更尊真龙。那忽然现身的金龙,并非飘忽不定的幻象,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出现,等到看清时,金龙已经盘旋于上空,长尾一扫,清虚宫便被劈为两半,然而那般强烈的力道,却没有伤到凡人半点。妖影散尽,再也没有人敢置喙。“金龙”还在半空显灵。而盘旋在屋檐的金色长条,双目放空,静静地看着自己选定的伴侣化作自身模样,在凡间肆意戏耍。——拆穿是不可能的。尾声(下)蛟变作金龙模样后,还挺有风范,甩尾的动作竟是与金龙有几分相似。而且这破坏力……比起当年毁掉坟冢时是更上一层楼了。始作俑者顶着金龙的外貌,为非作歹了许久,终于感到差不多了,才偃旗息鼓,勾上在檐上出神的真金龙,一路疾飞冲到深渊入口,看到那群人竟然不要脸地修了新坟,立刻使了个眼色给金龙。金龙:“……”蛟撺掇道:“你去试试?”金龙不为所动。蛟哼声表达不满:“你只有在阻挠我的时候才会主动些。”金龙冷静道:“不只。”蛟狐疑地看向他,半晌后反应过来这道貌岸然的老龙方才话里的深意,暗骂一声无耻。金龙笑了笑,不客气地卷住蛟,齐齐往地上一摔。皮粗肉厚如他们,是感受不到摔疼的,只不过底下修葺好的东西却承受不住两长条的重量,轰然碎裂。蛟被卷住的瞬间,隐隐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落地后当即一蹬爪,从地上翻起来压住了金龙。金龙拱起背部,尾部一扭,整条儿迅捷地反扑回去。一阵暗光闪过,蛟冷着脸,恢复人形,坐到地上扯了扯衣襟。金龙却不消停,他将人盘旋住,一拖一拽,拉进了深渊里。蛟不满道:“……本尊不想去!”金龙道:“上次路过鹤宫,未与鹤鸣打声招呼,今日陪我去看看吧。”蛟不怎么相信金龙的理由,但作为双修伴侣,这点要求勉强还是可以答应的。于是在金龙明里暗里试探着想去看看蛟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时,蛟大王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转而带着金龙一路前行,来到了深渊巨犼的洞穴。金龙指了指洞穴外的某处碎石滩,道:“这好像还是我当年与犼决战时,摔下来弄碎的。”蛟莫名感到心虚,尾巴一扫,将这堆石头推到一边。金龙问:“你住在这里?”蛟道:“当然不是。”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迟疑道:“你以前都这般好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