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安娜迷惑的是,书上说,每次喝完茶放下茶杯时,杯耳都必须朝向同一个方向……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杯子不是喝水的容器吗?为什么要这么庄重甚至庄严地对待它?
她挠了挠后脑勺,放下书,站起来巡视了一下家里的杯子。她是个不爱收拾的姑娘,杯子们都东倒西歪地挤在壁橱里,样子看上去颇狼狈。她拿出一个珐琅杯,仰头对着壁灯认真观察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那本书在放屁。
得到这个结论后,安娜心安理得地合上书,咬着汽水的吸管,仰躺在沙发上。
十秒钟后,她又猛地坐了起来,重新拿起那本书,仔仔细细地研究它的外壳。封面是由斜纹布和硬纸板制成,书名流转着烫金工艺的特殊光芒,这绝不可能是一本假书,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不适合过l先生那种生活。
换句话说,她不适合l先生。
想到这里,她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冰镇了一般,一颗心沉甸甸地坠入了胃里。安娜咬着吸管,难受地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她一会儿想要放弃喜欢l先生,一会儿又在心里劝自己坚持下去。最后,她苦巴巴地坐了起来,继续阅读那本荒谬的皇家礼仪。
就这样,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安娜正要去洗漱一下睡觉,突然,敲门声响了起来。
她住在治安最差最乱的一条街,半夜敲门不算什么稀奇事。安娜眯了眯眼,轻车熟路地拎起一根棒球棍,走到门口,恶声恶气地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开门。我是梅森太太的人。”
透过猫眼往外看,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前吞云吐雾。她烫着蓬松的羊毛卷,眼影很重,涂着肉粉色的口红。安娜不相信外面只有她一个人,警惕地问道:“找我什么事?说了我再给你开门。”
女人不耐烦地吸了一口烟,工厂烟囱似的,用鼻孔袅袅喷出两道烟雾:“年纪不大,心眼挺多。算了,这么说话也行。梅森太太让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安娜知道,欠条在梅森太太那里,就算她没有傍上那个有钱男人,依然要还梅森太太165美元。她的心智是世故的,却抱着一种小女孩式的天真心态,试图装傻蒙混过去:“我都没跟那个男人说上话,哪有钱给她啊?”
女人咬着香烟,含糊地说:“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亲爱的,一个星期前,你找梅森太太借了1980美元,分12个月还完,每个月还165美元,明天就是这个月的还款日,梅森太太让我来通知你,记得还钱,不要拖欠。不然,我们可能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方式要账,比如,到你工作的那家餐厅去,告诉其他客人,你是个欠钱的小婊子。”
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沙哑地笑了一声:“哦,对,你是婊子养的,本来就是个小婊子。”
安娜的脑子“嗡”了一声,滚烫的血液逆流而上,汹涌地冲上双颊。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思考。等她回过神来时,身体已夺门而出,将那个女人扑倒在地,一只手重重地扣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夺下她的香烟,将烟头摁在了她的锁骨上。女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其实没有多痛,是安娜发狠的神情吓到她了。
她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喘着粗气,双眼发红,手劲大得惊人。女人帮梅森太太要过不少钱,却是第一次碰见安娜这样的女孩——其他女孩听见自己欠下如此巨款,第一反应都是哭泣或寻死,毕竟有头脑、有骨气、有反击能力的女孩,不会向梅森太太求助。会掉进梅森太太陷阱的,大多都是一些柔弱、拜金、有貌无才的女孩。
但安娜不一样,她反击得太果断了,打了个女人措手不及。女人被她掐得喘不上气,只能发出“咝咝”声。幸好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院子里还站着她的男朋友。女人拼命地扯着安娜的手腕,扑腾着双脚,顶开安娜的身体,尖叫道:“彼得,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彼得听见,立刻跑了过来。他长得人高马大,像拎小鸡崽一样,把安娜拎了起来。他本想教训安娜一顿,看着她纯洁美丽的脸蛋,却犹豫了一下,害怕她是梅森太太的摇钱树。要是控制不好力道把她毁容了,梅森太太绝对饶不了他。
这么一犹豫,就给了安娜可趁之机。她像发狂的猫儿一样张牙舞爪,一爪子下去,在彼得的脸上挠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彼得捂着脸上的血痕,思来想去,感觉惹不起安娜,连忙将她丢到一边,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友,准备逃跑。
他准备逃跑,安娜却不准备放过他。这个小泼妇像她才是要债的一样,一路追了过去,边追边骂,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绝佳的语言天赋。
她先是在言语上给自己变了个性,然后把梅森太太公寓里的所有女性,集体白嫖了一遍。接着,她又在言语上成为了一位招魂大师,将梅森太太所有过世的女性亲属的灵魂,免费召唤了回来,进行灵与肉的沟通。描述完那些宏大的场景后,她已经累得口干舌燥,却还是坚持骂道:“想要钱?可以啊!让那个老妖婆自己来找我要钱,看我把不把钱塞进她的vag里!气死我了!”为了表示含蓄和有文化,她特意把“vaga”换成了法语的“vag”。
那两个人早已跑了个无影无踪。隔壁邻居听见安娜的叫骂,收起百叶窗,支出一个脑袋打望。安娜正愁找不到泄火的对象,当即捡起一块鹅卵石,狠狠地扔过去:“看什么看?滚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