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吹在脸上是烫的,汗顺着额角涔涔的流,他一下子找不到纸巾,只用手指胡乱擦了擦。想起小时候,自己满头大汗的从学校回来,跟同学在路上相互追打嬉闹,走到路口就高声呼喊:“妈,我回来啦!”
“哎。”母亲会应一声,从厨房探出头,递给他一杯凉开水,“赶紧去洗澡,满身臭汗的。”
成栎想起自己母亲,想起记忆中也是夏日,电风扇呼呼的吹着,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他要去上学,母亲把卷子签好名字,为他系好红领巾,背上书包,微笑的目送他离开,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关上门前,成栎朝屋里深深的一鞠躬。
成栎下楼,穿过一个小过道,再上隔壁六楼,便是靓靓的家。程叔家住顶楼,违章搭了个小阁楼,一直到靓靓高中毕业都住这里,江边外滩那里,是后来才搬的。
成栎用钥匙开门,咿呀一声推开,掀起了满室的尘土,日光的映照下,灰白的斑驳墙壁上折射出一道道奇异的彩虹。
成栎轻轻的踩着木地板走上阁楼,这楼梯“嘎吱嘎吱”作响,他小心的控制着力道,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年久失修的楼梯踩裂了,他楼上楼下转悠了一圈,看到了一张老旧的土黄色的工字桌,他用钥匙开了抽屉,一本相册,一本诗集,一本笔记本。
他把书出端在手里下楼,一级一级一级,他踩裂了最后一个台阶,一个趔趄,整个人前倾了过去,头磕在墙壁上,书飞走了,成栎捂住额头揉了揉,又掸掸身上的灰,呼……好险没摔残废。
照片纸片撒了一地,他附身一张张的捡:“《七里香》?”他翻开泛着霉味的书,扉页上写着:程靓靓,XXXX年X月X日购于丛澜书店。
是席慕容的诗集,成栎隐约记得那时候刚流行这种爱情诗,读书的时候很多女生都拿着传看,很是火了一阵。有几张泛黄的粉红色手抄纸飘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情诗。
成栎抿嘴笑笑,原来高中时“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程靓靓,一度胖到140斤的书呆子程靓靓,十八岁的时候,也那么多愁善感,柔情似水。
他从小到大,课外书读的是三国演义和水浒,再放纵点,看古龙和金庸,念的诗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连高中课外学《长恨歌》他都会觉得矫情,但他席地坐下了,翻开这本满满年代感的薄薄的小册子,认真看过每一张纸。
几乎每一首诗靓靓都抄了一次,满眼的白日梦泡泡,满眼的天真少女情怀。
地上掉落一张手绘的素描,成栎翻过一看,署名程靓靓,画的还挺好,靓靓从小喜欢画画,每个寒暑假都背着画板去后院的蔡老师那儿学,她爹一度还想培养她去艺术类高考,文化课就不用读的那么辛苦了。
画中的男生短袖衬衣,手插在裤兜里,懒散的走在一条青石板小路上,流畅的铅笔线条,浓淡合宜的阴影,仿佛能看到阳光穿透密云,照射在少年超气蓬勃的脸上,白纸留白处一笔一划写着一行诗: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
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
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
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总有一些什么,
会留下来的吧,
留下来作一件不灭的印记,
好让,好让那些,
不相识的人也能知道,
我曾经怎么样深深的爱过你。(席慕容《印记》)
那男生,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里也有一颗小小的痣。
一本相册摔破在地板上,成栎捡起拢了拢纸,那时流行用胶卷拍摄,洗成五寸或者七寸的相纸,一张张的夹在透明封塑盒里,全是二十岁左右的他。大学的时候,成栎偶尔有寄一些照片过来,原本以为都丢了,没想到都被程靓靓完好的保存着,有一张是大一新生军训,他穿着迷彩服站在清大校门口咧嘴大笑,晒成碳的憨憨模样。有一张是国庆周年庆,他在北京城楼当志愿者翻译,师兄给他拍的,各种场景,各种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页纸,写了几个了了的字,文字杂乱无章,并不美好,成栎看了一下落款的时间,是靓靓十九岁考上大学的那年夏天:
我不喜欢数理化,但是他是理科学霸,
我不喜欢读医,但是他是医生,
我不喜欢他把我当妹妹,所以从不叫他哥,
我成绩有点差,但追赶他的脚步,我要奋发图强,
我长的有点胖,得好好减肥变成大美女;
暗恋美好且痛苦,
我的青春因他成了动听的歌,悦耳的诗,旖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