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特朗抽着烟草气味芳醇的烟斗,娓娓叙述。
&ldo;除了他,来我这里学法语的人还有很多,但只有森先生一个人学出了名堂,而且可以说出类拔萃。这当然也得益于他的德语造诣很高。他从单位下班后,总是先回家一趟,然后立刻赶过来。他会换上和服,叼着烟,说是散步过来的,这段距离,走路约需三十分钟。&rdo;
老先生以这段话作为开场白,接下来且想且述,耕作接连两三天过去做了笔记。整理后拿给江南看,得到了很大的鼓励。
&ldo;挺不错的嘛!继续这样努力就对了,这一定是篇好作品。&rdo;
江南的友情是照亮耕作终生的一盏明灯。
贝特朗当时曾开心地说他即将返回法国,但不久后便死于小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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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耕作打算拜访&ldo;安国寺先生&rdo;遗族。鸥外在短篇小说《两个朋友》里曾经提到安国寺先生。《独身》里这个人则化身为&ldo;安宁寺先生&rdo;。
打从我搬到小仓京町的这间房子,安国寺先生就天天来我这里报到。每天我从单位下班,一进家门总会看到等着我的安国寺先生,他总是一直待到吃晚饭的时候。这期间,我会把德语版的哲学入门书籍翻译过来读给安国寺先生听,安国寺先生也会讲解哲学理论给我听。
‐‐《两个朋友》
鸥外回到东京后,这位安国寺先生难忍离别之苦,也追随他来到东京。但那时的鸥外已不比乡居时代,变得异常忙碌,只能请f君(后来的一高教授福间博)代为授课。然而f君却从基础开始教起,令安国寺先生苦不堪言。安国寺先生的学艺涵养足以达到引用佛经典故对鸥外讲解唯实论,而鸥外当初也跳过德语的基本文法,打从一开始就直接把德语的哲学书籍逐字逐句译为佛教用语,便于安国寺理解;f君却坚持逐一分析文法,这种授课方式令安国寺无力招架。他虽有能理解深奥哲学的头脑,却已经一把年纪,面对需要机械式记忆的名词、动词词尾变化规律只好无奈地投降,就此放弃德语。日俄战争爆发后,鸥外前往满洲期间,他以生病为由返乡了。
我怀疑安国寺先生是被德语折磨才惹出这场病来的。一个面对复杂逻辑都可以轻易触会贯通的聪明人,却被机械式的文法规则困住,只是想象都令人同情,我不禁感慨良多。
等我在满洲过完年凯旋时,安国寺先生已经回到九州。在小仓附近的山中寺院当起了住持。
‐‐《两个朋友》
安国寺先生的真名叫玉水俊虎。鸥外曾在大正四年(一九一五)的日记中写道‐‐
十月五日,接获僧人俊虎之讣告,时任福冈县企救郡西谷村护圣寺住持,致电弟子玉水俊麟吊唁。
死因是肺疾。
俊虎年轻时,景仰相州小田原最上寺的星见典海。日夜刻苦勉学,正是那段过劳生活种下了病因。
俊虎无子嗣,护圣寺也不到数代就易手他人。
耕作去西古村公所询问俊虎有无亲人。村公所的答复是这样的:&ldo;俊虎师父的未亡人玉水秋氏至今仍健在,寄居于本村三岳区片山宅。&rdo;
鸥外所谓的&ldo;小仓附近的山中&rdo;,其实距离小仓还有四里多路。前半程还有公车,再过去就得徒步上山。
耕作把装有便当的包往肩上一扛,拎起水壶,穿着草鞋就出门了。阿藤很担心,但他说声&ldo;没问题&rdo;就出发了。
下了公车后的山路崎岖难行。特别是对从未步行超过一里的耕作来说,等于普通人走十多里路。他沿途不知停下来坐在路边休息了多少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耸着肩大口喘息。
当时正值晚秋,满山遍染枫红,林中深处不时传来伯劳鸟尖锐的啼鸣。秋阳下静谧的山景别有一番在城市里品尝不到的味道,多少给狼狈的耕作带来些许安慰。
三岳区位于群山环绕的狭小盆地中,白墙红瓦的家屋众多,在北九州极为罕见。看来富裕人家不少,每栋房子都相当气派雄伟,山腹处遥遥可见寺门的就是护圣寺。耕作觉得&ldo;安国寺先生&rdo;仿佛至今仍住在那个屋檐下,不禁伫立凝望了半晌。
打听片山家的位置,原来就在护圣寺下方。等到耕作好不容易抵达,身后已经不知不觉聚集了一群好奇的村民,大家都觉得长相怪异又跛行的耕作很奇怪。
片山家的主人刚从田里回来,正在院子前替牛卸下犁架,是个年约六十的老翁。他看到耕作也愣住了。耕作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此人明白他的来意,最后对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ldo;玉水秋是我姐,你找她干吗?&rdo;那种鄙夷的浅笑是看到耕作外貌后的反应。
耕作尽可能慢慢说明原委,但由于他口齿不清,即便&ldo;鸥外、鸥外&rdo;地再三重复,老翁依旧不明所以,就像对待哑巴或白痴一般,对他表示&ldo;姐姐不在,我不知道&rdo;。
耕作只好失望地折返,又走了一遍二里长的山路。回程时的心情沉重如石,更添一层疲惫。
阿藤一看到耕作回来,从他那筋疲力尽的表情便立刻猜到结果。
&ldo;怎么样?&rdo;
听她这么一问,耕作立马将疲惫得难以言喻的身体往榻榻米上一扔,倦怠得咕哝了一声&ldo;不在家&rdo;。阿藤一听,当下就明白他肯定是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心头万分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