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琪躲在石林深处。
大意了!他深深懊恼。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这次实在是大意!
按他的推想,不管怎么说,洪综身边的人都只能保护他、不能杀害他。因为他如果出事,对洪综造成的消极影响,绝对大于他存在对于洪综的消极影响。
右夫人很聪明,所以这么多年,隐忍不发,与傅琪达成无言的默契:这事儿,只能慢慢消磨,等洪综自己转过弯来。
哪里知道另有蠢蛋,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傅琪走到半路,终于发现不对,好歹脱身,龟缩在石后苦恼的琢磨:人家守在林口。除了瀑布一条死路,另外无路可通,他躲在石林里,不是长久之计,这便如何是好?
小熊手下那白胡子的亲兵,现在正在京邑。
他本来跟随小熊南下,半路上找了个借口脱队,飞马回到京邑的。
马很颠,跑起来就更颠了,白胡子这把年纪,身子骨倒还硬朗,不计艰辛,尽快到达京邑之后,就去谒见了右夫人。
右夫人所居,虽算不上九重城阙,但也有几关守卫。白胡子熟门熟路,没有先往宫门去,倒是先去了扁担胡同。这胡同离君府很近。白胡子进了其中一个很不起眼的门面。
过了片刻,这门面就有人出来,往宫里去了。
这个门里住着裁缝,不对外经营,日常给宫里供应针线。
他供应进宫里去的,可不止是针线活儿。
这次的衣物里,就搀了个线结。日常接头的宫人一见,便会意,送给右夫人。很快,白胡子亲兵就见到了右夫人。
他告诉右夫人:小熊侍卫长为了伯少君好,要杀傅琪。
右夫人一只手抬了起来,像是要抚平惊愕扬起的眉毛。
她的唇角抽动了一下,不知要下翘、还是下耷。
她站起来,手毕竟没有碰到眉毛,只不过举到胸腹前,就往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像是要在小熊脸上括一巴掌。
右夫人盯着桌子,咬着牙骂:“成事不足自作聪明的蠢才!”
傅琪算什么?右夫人不怕傅琪呀!洪综对傅琪的感情诚然是不合适的。可他懂得发乎情止乎理,再说,反正男人的情意,也就这么回事,哪怕千娇百媚侍候身边,也没有百年的恩宠。傅琪等再过个十年,腰也粗了、皮肤也松弛了、目光也浑浊了、胡子也大把了,对洪综仍然持之以礼。洪综自己想想,恐怕也失笑,自然也就罢了。
若让傅琪死在这最美好的年华,洪综说不定一世都记得他最好的样子。而且说不定怨怅起母亲不宽容、更怨怅起自己少君身份,那才糟糕。
更糟的是洪综如今体谅傅琪的处境,为了傅琪着想,也不敢让他的相思明面化。傅琪若死,洪综急怒攻心之下,未必掩饰得了,叫城君发现,洪综的储君之位还要不要了——洪缣只是逃亡,还没死哪!
怎么想,右夫人都不乐意傅琪出事。她私心里还有这么个想法:若洪综乖乖娶妻、抱了孙儿,若傅琪一直这么懂事且能干,允许两人在私底下保持特殊友情,也未为不可啊。古今中外,拥有一个超级商人支持,对于少君、对于城君,都是很有利的事嘛……
傅琪就是仗着这一点,不偏不倚、不即不离,沉着度日。
哪想到右夫人是明白人,其他却有蠢蛋!
在忠心的前提下,办出坏事儿来,真是蠢蛋中的蠢蛋!
右夫人脑袋里好像有蜜蜂在飞,嗡嗡嗡了片刻,她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赶紧想应对之策。
南边张邑的石林里,傅琪正屏着息,听。
他听见石林外头两个亲兵嘁嘁哝哝的说话声,忽而停止了。很快,一个亲兵叫道:“路上有人来!”声音有点尖锐,似乎是出于惊慌。
傅琪不动。
另一个亲兵也慌了:“怎么办?怎么办?人还挺多!若林中点子趁机叫喊起来,如何是好?”
这简直是指点傅琪一条明路。然而傅琪仍然没有叫喊。他谨慎的、轻手轻脚的,往石林入口处摸得近了点儿,想看看情形。
他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似枝叶相拍击。
斗胆露出一只眼,他看见细条儿、娃娃脸那两个亲兵,正被人打。打他们的人,个子不高,动作极快,身着黑衣,在他们之间拍击时,就似一道黑云翻飞。
两个亲兵想喊叫,但黑衣人动作极快,专在他们颊、喉之间拍击,力道不算特别猛烈,但极其刁毒,竟叫他们连叫都叫不出来,一会儿工夫,连脖子带脸都肿了。
“打人不打脸!”娃娃脸想这么说。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暴雨般的拍击封了他的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