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这样深这样远。
朝然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子眼中可以装下如此多如此重的悲伤,像是洪水决堤,又像是雪峰倾塌。
所有的天崩地裂只在她眼里心中。
朝然叹了口气,温声道:“我能帮你什么?”
角木神女仍是一言不发,她摇摇晃晃杵着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转头向龙域边界走去。
期间一次也没回过头。
这一次,长车径直驶向青龙座。
青龙座原先是青龙一族的聚集地,但在血脉传承日益艰难的当下,它作为这一代孟章神君的无上权势的象征而存在,几乎所有能在青龙座定居的神明都以这座雄伟的城池为荣。
长车驶过宽阔笔直的神道时,朝然通过车窗打量这座对她来说本该无比熟悉的城池。车外有不少神明也在打量这位被送出龙域又自己回来的同胞。
那样的眼神,说不上友好又或凶恶,却让朝然感觉很不舒服。
不知出自幻境还是记忆的声音追上她,幽魂般低语:“是她啊,青龙座的笑话……”
朝然攥住斐怀给的小木牌,不甚平整的边角戳着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刺痛。疼痛让她平静下来。
长车驶向青龙座中第二大的殿宇,那里是孟章神君的居所。第一大的殿宇是空着的,仅有表示对烛龙龙尊的敬重一个作用。
孟章神殿虽说是孟章神君的居所,但就殿外等候觐见神君的人数来看,这里已然是龙域的权力中心,每天都有上百份文书送进神殿,又有上百条神君的指令从此处传遍整个龙域。
真是帝王一样的架势啊。朝然心想。
她是孟章神君派神明去接的神明,但却没有越过众多等候在外的龙神抢先面见神君的权力。
这一等便是从早晨等到日暮。
府主神明走到门前,笑容可亲地道:“神君今日准备歇下了,还请诸位明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挑起长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朝然……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神殿门前的龙神们先前还各自做各自的事相互并不搭理,闻言,纷纷看向朝然,目光带着审视。
府主神明大步走到朝然跟前,有些激动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您怎么这就回来了!”
朝然愣了:“我不可以回来么?神君不是派了神明去结界那儿等着我……”
府主神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行了个大礼,不肯接着说下去。他的意思很明显——他知道些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朝然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有急事要向神君禀报,可以请您帮我通报一声么?”
府主神明面露难色:“这……要是神君他见了您现在这样,约摸要生气的。”
朝然不明白为什么孟章神君看见她要生气,还是坚持道:“此事事关天柱,我必须得见神君一面。”
府主神明想了想,越发压低了声音:“神君说了今日不见任何神明了,现在我进去通报恐怕也只会惹得神君不快,不如我今日与神君提上一提,明日您早些时候来,我带您进去。”
无论是从旁的什么神明那儿听说,还是自己的感觉,朝然都认为龙神们应当是尽职尽责地守着天柱仰望龙尊的,但从进龙域到现在的种种见闻却完全打破了她的认知。
雪原之上的神明也不比外面的神明高贵到哪儿去。
甚至更加刚愎自用。
朝然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此,便有劳老先生了,我明日再来。”
府主神明忙道:“下神不敢当!殿下,您今晚打算住哪儿?”
朝然愣了愣:“我从前的住处……”
府主神明望了一眼庄严的孟章神殿。一切尽在不言中。
现世的青龙所剩无几,自然全都聚集在孟章神殿依仗孟章神君的庇佑。
府主神明叹道:“如果您愿意,我这里有个螺屋,如您不嫌弃,今夜就在螺屋中休息吧。”
从朝然进龙域以来,只有这样一个眉目慈祥的龙神对她表示善意与尊重。朝然本能地觉得他是可信任的。
恢弘神殿前龙神散尽,送她过来的龙神早就不知上哪儿去了。朝然拿着府主给的精致螺屋环顾四周,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与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