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第一次骑马没有不受伤的。当天晚上,悠兰和春雨早早地命人替我预备下热水澡,给我泡澡,活血化瘀,泡澡出来,又将治内伤的药丸用水化开给我敷上。
悠兰一边麻利地包扎,一边建议说:“姑娘,要不明天让春雨一个人去上学,姑娘就在家里歇歇,春雨回来把先生的作业带给姑娘,也是一样的。”
在旁边端盆递剪子的春雨立刻叫起来:“啊?让我一个人去念书?悠兰姐姐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奴婢,单独跟着郡主和那个小鸟一起念书,还没进门就给她们的气焰烧成灰了!不干不干,春雨是陪姑娘念书的,姑娘不去,春雨也不去!”
我是个出身贫苦的孤女,从小跟着阿牛哥和阿丑姐姐放牛,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羡慕地一再踮着脚偷看许氏宗祠里许家家学的学童们朗朗的读书声,贪婪地偷听先生的讲解,学得一鳞半爪的知识。如今有了这样好的机会,能够进入宫廷里的学堂,全天下最好的女学读书,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不需要为三餐劳心,还有免费的纸墨点心,我又怎样轻易地放弃这样好的时光,偷懒逃学呢?
这是万万不能的。当年在许家村的日子,哪一天不比这更艰苦劳累?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带着受伤的身体跟春雨一起去上学。我跟着阿忠侍卫学骑马的消息已经在宫中传开,惜福郡主的那张颇像太平公主和女皇陛下的脸依然秋水无痕,看不出什么,而西门雀的脸,却充满了妒恨和不平。
她和惜福郡主一起学骑马打球,并不是阿忠侍卫教的。由女皇陛下最宠信的带刀侍卫教骑马,这是她们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平常的日子,西门雀对阿忠侍卫热情有加,而阿忠侍卫对她,总是不咸不淡,敬而远之。西门雀也许是真心喜欢阿忠侍卫,也许不是真心喜欢阿忠侍卫,是否真心喜欢不重要,就算真心喜欢,她也不见得真的要嫁一个侍卫,哪怕是女皇陛下最看中最信任的侍卫。
因为侍卫就是侍卫。她的眼睛盯着惜福郡主,卯着劲儿要嫁得好,如果不能超过她,至少也要跟她差不多。
而女皇陛下似乎为了调和李氏前皇族和武氏现皇族之间的恩怨,一力要促成两个皇族之间的通婚,惜福郡主的将来,十有八九是要嫁给李氏皇孙的。西门雀自然不甘嫁得比她低。若要嫁得比她低,她为什么要进宫?她为什么要战战兢兢地在女皇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行走?
她不想,也不能嫁给阿忠侍卫,但是阿忠侍卫是个男人。西门雀希望自己是个万人迷,所有的男人见了她,都应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在临淄王面前,她平生第一次有了挫败感;而阿忠侍卫对她的态度,让她的挫败感更上一层楼。
更可恶的是,临淄王和阿忠侍卫,都没有对我表示出贵人对卑微的草民和孤儿应有的厌弃和不屑。
她奈何不了惜福郡主,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我的身上。
我因为身上有伤,夜不能寐,早早起床,所以到学堂的时刻反而比平日要早。西门雀进来,看见我,冷哼一声道:“唷,一个小小的卑贱民女,居然也人模人样地学什么骑马,也没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我充耳不闻,低头默念前一日老师教的课文。但是我感觉到另一桌后春雨的躁动已经喷薄欲出。
我低声说:“春雨姐姐,麻烦你替我磨墨先备着,等下要写字呢。”
我从来不在学堂里指使春雨做事。我一般都是自己起身取水磨墨,春雨看到,主动过来帮我磨好,再去磨自己的。
今日不同往日。春雨立刻起身过来。
我悄悄地拉住她的袖管摇一摇,抬头看她的眼睛,示意她稍安毋躁。
春雨咬咬嘴唇,点点头。
西门雀冷笑道:“春雨姐姐!哈,你也只能叫她姐姐,你们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嘛——不过都是奴婢罢了!”
我虽贫贱,可是并未卖身为奴!我抿抿嘴唇,仍然低头默读。
春雨磨墨的手一滞。我拉拉她的袖管,又用力了些。她也装作没听见,继续磨。
西门雀似乎感觉几拳打进棉花团,非常无趣。正在此时,惜福郡主在侍女的簇拥下进来。她坐在自己的案后,听凭侍女们帮她磨墨摆书放纸笔。
我转头欠身跟她打招呼:“郡主早上好!”
惜福郡主并没有欠身,只是点点头,用一种和蔼的声音回道:“何姑娘也好吧?听说昨日阿忠侍卫教你骑马来着?还好吧?一般第一天都会受点伤,先生可以准假在家休息一两日。”
惜福郡主居然跟我扯闲天,这在以往是没有的事,尤其在被西门雀轻贱之后,对我来说,这是雪中送炭。我心存感激,脸上也有所流露,立刻微笑着回应说:“多谢郡主关怀,阿草感激不尽。阿草出身贫寒,能进宫中学堂读书不容易,是以不想耽误功课。”
我贫贱,我自知贫贱,我自认贫贱,你西门雀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