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袖着簪子携着阿柳回宫,意外地看到尚衣局的贞娘与悠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春雨忙里忙外进进出出,一会儿拿个钵,一会儿找个槌,一会儿又整块纱,煞是忙碌。
两个小宫女拿着石臼在不住地捣啊捣,不知捣些什么。
悠兰见了我,笑着扔下手里的伙计站起来道:“姑娘回来了?贞娘大人今日过来传授我们做胭脂的方子,我们试着先做出第一盒看看怎样。”
贞娘站起来笑道:“何大夫回来了!上次春雨说过何大夫想学习做胭脂的法子,刚好这几天连着去西苑,那百花园花房管事的娘子是我远房表妹,给我留了些上好新鲜的玫瑰花,有大红的有粉红的,我都拿了来,趁着新鲜赶紧过来教悠兰和春雨现做一些,等你们学会了,可以要什么花只管直接跟我表妹去说,她很好说话。”
案上尚有一碗玫瑰花朵连着梗,是最新鲜且颜色最鲜的时刻摘下来的,应该是取汁最好的材料。我赶紧致谢道:“难得大人记挂着,让阿草如何谢您才好?”
贞娘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一来皇上举行蹴鞠之局,让我们连着几日都有机会去西苑一走;二来我也是有私心的——每年春天我这脸上都要发一些疙瘩,奇痒无比,也不敢狠命挠,多挠要挠出血来。若大人能研制出什么能止住疙瘩的香粉与胭脂,求大人把方子给我,我也如法炮制。”
悠兰挥手与两个捣花的小宫女,拿着那碗玫瑰并带着阿柳退了下去,留我与贞娘分别坐于案几两边。我给贞娘添了茶笑道:“早几日去找了几本书,也记了些方子,等我一个个试过来送大人去试试。只是胭脂虽好,只擦与两颊,最好还是制成香粉,涂抹于整个脸上。”
贞娘道:“时人喜欢用铅粉,但是铅粉虽好,却很伤皮肤。也有人用米粉,但是米粉出汗容易凝结。是而我先用黏米做粉,掺入珍珠粉与玉簪花膏子一起蒸了以后晒干制成的粉又均匀,出了汗又不容易凝结,只是多几道工序,做起来费事,因此一年也做得不多。玉簪花花房里不养,要等夏秋才开花,但是一开起来却是极多。”
我点头道:“事事皆文章,都有窍门的!”
贞娘笑道:“可不是。明日最后一日蹴鞠赛事,何大夫若去,我可将表妹玉娘引荐给何大夫,以后若是何大夫需用什么话什么草,只管托人递信给她,她无不从命。”
这么一说,我料想这玉娘必有宿疾,听闻贞娘吃了我开的药有所改善,也想找我视诊。于是我顺水推舟道:“明日我自然还是要随扈的,到时候可以在校场旁边不拘什么地方见见玉娘,顺便也给她把把脉也无妨。”
贞娘大喜道:“如此,我今日就托人带话给她。”
她一直坐到我们蒸出第一锅胭脂,倒入小小瓷盒里凝结才离去。贞娘前脚走,女皇陛下宫中便传来旨意,要我觐见。
悠兰赶紧给我理了理头发,又查看了周身的衣服并无不妥之处,才随我去长生院。
女皇陛下这次是在她的起居室接见我,太平公主与上官大人分坐两侧。这么正规的接见,倒令我心里多了份忐忑不安。
我跪下行礼。女皇陛下道:“免礼。”
太平公主在一侧开口道:“阿草,今日叫你来,是母皇想让我为你保一大媒。因你上无父母,下缺兄弟姐妹,只好把你本人叫来问问你可愿意与否。”
我立刻知道是什么事。虽然说这几日我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被这么一说,还是不知如何应答。停了好一会儿,我才斟酌着回答道:“阿草尚且年幼,入宫时间短,未及报效母皇敢妄言婚事。”
太平公主笑道:“只说保媒,又没说立刻成亲。你们可以先订亲,过几年再长大些行礼。而且又没让你嫁到外面去,嫁与宗室子弟,依然可以时时进宫报效皇上。”
我急急地道:“阿草不祥之身,怎敢妄想嫁入宗室?”
太平公主道:“阿草,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如今你是内宫从七品供奉,拿朝廷俸禄的内官,那种无稽之谈,不可放在心上。你若把这种乡野之谈放在心上,置重用你的母皇于何地?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我复又磕下头去,谢罪道:“阿草轻佻了。望皇上降罪!”
女皇陛下此时才开口道:“阿草以后记得你现在已经不是布衣百姓,是食朝廷俸禄的从七品供奉。那日梁王给你和大郎说合,朕留神看了,似乎大郎对你也是颇有意思,于是令公主去询问大郎的意思。大郎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他说若你愿意嫁,他断断不肯屈你,定是要给你正妃的名分。你看如何?”
我闻之大惊,冷汗涔涔而下,几乎势头内衣——那日在西苑校场边的树林里,我与他不是说明白了吗?他亲口道:“好吧,阿草,如果皇祖母或者其他什么人问起这门亲事,我们一起拒绝好了。我敬重你,不会令你为难。”
我们说好的齐齐拒绝呢?怎么变成寿春王殿下愿意娶我做正妃?我欲哭无泪!
我再一次匍匐下去磕头如捣蒜:“皇上,以寿春王之尊,即便阿草是内宫七品供奉,也不敢高攀王妃正位。阿草出身寒微,幼年丧母,母亲因为阿草吃尽辛苦且又蒙冤屈死,是皇上以万世之英明为阿草之母雪尽冤屈,并怜惜阿草之才委以重任,阿草以曲曲薄命,唯愿以身报效我皇,不离左右。请吾皇莫要嫌弃阿草不才,驱赶阿草,让阿草跟随左右以尽赤子之心。”
我伏在地上,额头碰在合拢的双手手背,身子不住地颤抖。女皇陛下诧异地说:“阿草,你何以推辞?我这玉树临风的亲孙子才华盖世,血统高贵,难道还入不了你的法眼?或者你嫌弃他如今落魄,被圈禁在五王府不得自由?阿草,你要知道,大郎即使圈禁在五王府,他仍然是寿春王。王爵还在。只不过我看他们兄弟日渐长大,尤其是三郎,性子过于刚烈,想煞煞他的性子——大郎也不过是陪伴管教弟弟才被他们所累。”
我再一次叩首:“阿草不敢!寿春王殿下人品高贵,阿草尊重敬仰,并不敢轻视。只是,只是。。。。。。”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更加一头大汗。
“只是什么?阿草,难道我们大郎这样的皇室血亲,谦谦君子都配不上你,你要等着皇嗣殿下来向你求娶?”太平公主又惊又怒。她虽然不希望我嫁给寿春王,但是这样拒绝他,却让她感到颜面尽失。
也难怪公主对我的婉拒疑惑不解并有些恼怒。要知道在皇宫之中,除了皇帝和皇子们是男人,再也见不到一个真正的男人,多少宫中服役的宫女们,如果想得到男人的关注和爱抚,要么等着服役到一定年限申请出宫,要么只有在皇帝或者皇子们面前多露面以得到他们的垂青,从此一步登天。倘若运气好生下一男半女,更是荣华富贵在咫尺之间,能登上后位也不是不可能。女皇陛下不也是从才人走到皇后,再登基称帝的么?况且本朝皇帝是女的,那么唯一能够企盼的男性就是诸位皇子。如今宗室里面最有可能成为太孙的王子向我求婚,我居然百般推脱!
见了这么多勤勤勉勉往上爬的众生态,也许太平公主真的不能理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