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啊,生活在孤岛上的城堡里——噗,听起来不也很梦幻吗?”“所以当初决定这么做的首领肯定是读太多浪漫主义小说了……”“喂喂,别借机嘲笑首领不懂怎样泡妞啊!”大家一唱一和地闹起来,最后哄堂大笑,庆幸着他们可怜的首领不在这里。“你们都愿意过那样的生活?”扁了扁嘴,嫚蒙纠起眉,愈发不明白地问道:“真是搞不懂。这样做的话,西蒙家族的名字说不定就会随着时间的演进消失在历史上了。即使你们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后人也不会知道,更不可能感激。这样又有什么意义?”“你所谓的意义是指什么啊?”安迪不紧不慢地反问她,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懒散神态,“在历史上记下辉煌的一笔,让后人感激、膜拜?西西里人决定反抗,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这个理由的吧。我们想要的只是西西里的和平安定,想要安稳的生活。如果做到了这些,其他东西——荣耀也好,感激也好,有必要吗?”哈雷看向这个印象中小小个头、如今已经拔高到胜过自己的褐发少年,赞同地颔首:“说的不错,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还能留条命回家抱抱老婆哄哄孩子,已经是最好的了。”“啊,别提孩子了……我现在把老婆搂在怀里,就只差回去抱抱宝贝女儿了,真遗憾。”朱里一边感叹着一边毛手毛脚地搂紧了艾迪尔海德,把手摸索进她的衣襟里:“谁快去把科扎特拖回来啊——我们快点儿回那座孤岛上的城堡吧~”回应他的是艾迪尔海德毫不留情的一拳和同伴们的笑声。即使是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也能听见他们的哄闹,伫立在这儿的科扎特朝石穴的方向瞧了瞧,与面前的乔托相视而笑。“真的就这么决定了?”金发青年问道。“啊,你也看到了,我的家族里没有人回避这个问题。”科扎特点头笑笑,指了指石穴,笑容同往常一样没有半点儿阴霾:“就按照刚刚说的,假装西蒙家族在这场战斗中全灭了吧。”“我知道了。”明白了他的坚持,乔托合眼微笑,然后抬眸与他对视,金褐色的瞳仁眼神柔和而坚定:“那我就在这里立誓好了,科扎特。只要彭格列家族存在一天,就一定会支持西蒙家族到底。”说完,他向他伸出了手。科扎特随即愣住,紧接着却又粲齿笑了。“那么,我也立誓。”回握住他的手,科扎特回以他郑重的一握:“对于此事,西蒙家族绝不会怨恨彭格列家族。而且,两个家族在未来也不会有任何争斗。”两人唇边的笑意不约而同地加深,有力地握在一起的手松开来,对对方点了点头。“对了,乔托——我听说你们那里有个叫做塔尔博的优秀雕金师,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他帮个忙。”突然想起了什么,科扎特低下头,从自己经过长时间的战斗而早已脏兮兮的衣兜里掏出六枚指环,又取下自己手上戴着的那枚,把他们一起放在了掌心里,“这七枚指环……我想请他帮我封印它们。”自维妮将这些指环给他开始,他就陆续把它们托给了火焰属性分别与之对应的同伴。其中两枚已成了维妮和拉吉的遗物,一枚始终没有给出去,另外三枚则是刚刚从海德、朱里跟安迪那里要回来。它们基本都经历过了战争的洗礼,指环上镌刻的花纹都模糊了不少,刮痕也条条清晰,在科扎特眼里却都同他第一次见到的一样,没有改变。“封印它们?”“把它们交给我的人希望能借它们的力量来实现她和她哥哥的梦想,”科扎特笑着轻轻点头,一双酒红色的眼眸里映着这七枚躺在手心的指环,收拢五指,最后一次紧紧地将它们攥在掌中。他的耳畔又响起了维妮的那句话,呓语一般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不论如何……力量被带有希望的人握在手中……那一天……就有机会到来。”科扎特弯起双眸,眼底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我想……现在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所以,我们也不会再需要它们的力量。”林间乌青的鸟儿腾跃而起,划过绯色的天际,离开鸟巢朝更远的天边翱翔。惊落的枝叶拥抱大地。山谷外宁和的小镇里,这只鸟儿的影子在一个独臂的褐发女人眼中掠过。她静静地站在镇子旁的一片湖边,凝望着渐渐滑下地平线的橙阳,缓缓眨了眨眼,略略失神。一群镇上的孩子一蹦一跳地从她身后经过,他们欢快地唱着新学的童谣,稚嫩的嗓音哼出的曲调清脆好听。“西西里的笨骑士,他有一匹老马儿,还有大把白胡子~西西里的笨骑士,他喜欢争斗,他喜欢胜利~西西里的笨骑士,他自封为骑士王,他幻想成为大英雄~西西里的笨骑士,哦,他却有一颗仁慈的心,他却帮助贫困的人~西西里的笨骑士,西西里的笨骑士,哦,人们不记得他的名字,却忘不了他的好心地~西西里的好骑士,西西里的好骑士,愿上帝保佑你……”歌声随着孩子们的步伐而逐渐远去,静立在湖畔的褐发女人垂下脑袋,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跌在如镜的湖面,漾起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第二天的黎明,她在这里迎来了她的同伴。红发青年在晨曦的微光中远远地就瞧见了她的身影,他跑上前,紧紧地拥抱她。“我们回来了,卡列琳。”捧着她的面颊吻了吻她的额头,科扎特高兴地告诉她,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大家都已经决定回去那个小岛上生活,我们下午就可以出发了。”卡列琳对他浅笑,“嗯。”紧跟在他后头的西蒙家族成员都打趣地看着他们,像是在酝酿着如何调侃。她望了望这些三两成群、正窃窃私语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的熟悉面容,脸上的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和。科扎特把右手拢进衣袋,捏住里边冰凉的戒指,原本已想好的开场白因此变得一团糟。大家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和褐发姑娘的表情都令他有点儿紧张,他浅吁了一口气,露出平常的笑容,牵起了她的右手。“首领。”她却在下一秒不轻不重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转眸看向他的眼睛:“请允许我……从今往后退出西蒙家族。”捏着戒指的手一紧,科扎特顿住身形,唇边的笑容褪去。这句话就好比一盆凉水,毫无预警地泼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头上,令那小声的讨论统统停止。他们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没有哪个人能说出话来。良久,安迪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挑起了眉梢:“你在说什么啊,卡列琳?”“就是啊……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嘛。”朱里亦回过神,接着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哦哦,我懂了,是退出家族,专心做首领夫人吧?”这个玩笑稍微缓和了一下僵滞的气氛,大家勉强笑出声,却见卡列琳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科扎特,神色不变,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卡列琳,”在她的注视下缓慢地张了张唇,科扎特冷静下来,脑内已然空白了大片,“你想说什么?”“我想留在西西里。”她的回答十分平淡,破晓的晨光映着她的脸庞,将她的眼眸照得湖水般澈亮,“我离不开这里,科扎特。有太多的东西……我放不下。”拢在衣兜里的手死死攥着那枚戒指,科扎特凝视她的脸,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记得几个小时前他在离开莱恩镇时来到了山坡上,在贝拉·门捷列林的坟前献上了一束花。他那时想着,这十多年来他真的非常幸运。他遇到过很多人,也失去过很多人。而最后,他还能与他珍视的人在一起度过余生。这恐怕是除了生命与苦难以外,上帝给予人类的最大的恩赐。这样的恩赐,是不是不能将这个陪伴了他这么多年的女人也包括进去?两年以前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可直至今日他才得到答案。“不能再考虑一下吗?”科扎特想要握紧那枚戒指,却一不小心让它从手中滑落,“我想……”“不要逼我好不好,科扎特。”轻声打断他,褐发姑娘启唇,微微仰着头同他对视。同样的话从她口中问出,红发青年愣在了原地。半晌,他翘起唇角,向她微笑。“好。”他说。就像过去的这几年,他每次对她提出请求时,她给出的一成不变的回答。然后科扎特看见,卡列琳也像他一样,朝他微笑。她伸出右臂抱了抱他,转身离开。他听到艾迪尔海德和安迪大喊她名字的声音。他们追上去想要拉住她,但她越跑越快,没有人追得上她。科扎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目视着她的背影,仿佛几年前她拖着残臂悄悄出门的那个夜晚,仅仅是看着她独行,没有试图拉着她,拥抱她。他知道,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跌倒在路边。而他也再不需要依靠着紧抠住窗框来逼迫自己不去帮助她。远方的教堂传来钟声。天光终于将黑夜完全驱散,人们迎接一个新的天明,澄澈的光芒铺洒向西西里的大地,无声地祭奠已逝的时代。跨越一个多世纪的时间以后,科扎特·西蒙的后人古里炎真捧着一本旧日记,读到了最后两页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