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连伊擦眼泪的手一顿,语气有几分古怪:“你姐姐也失踪了?”“啰嗦甚么,还找不找人?”没等清殊答话,晏徽云又将她按了回去。他可没有好耐心,随意点了几个人留下,逐风撒开四蹄跑出去老远。轰隆的马蹄声里,清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项连伊背对而立,微垂着头擦眼泪,瘦弱伶仃的模样俨然让人不得不心生怜爱。晏徽云皱眉:“瞧甚么呢?”清殊心中不自在,总觉得有古怪,却又说不出名堂,只得摇了摇头。一行人马跑远,留下的卫兵被打发回去搜山。余留项连伊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往回走,四下无人时,她脸上早没了哀戚的神情。“最后一次了。”她声音细而缥缈,好像自说自话,“你说逆转天命只能用一次,如今看来倒也足够。”“从前我还疑心她是不是也有记忆,不过她都要死了,有没有记忆也不打紧。上辈子死在我手里,这辈子还妄想翻身吗?”她轻笑,“风起于青萍之末,趁她与袁郎还是陌路,无声无息地了结罢。”如若有人在侧,定然会觉得讶异,难免揣测项家大姑娘是不是失心疯了。因她对着空气说话,好像有人回应了她似的,突兀地笑了起来,“闭嘴吧系统,别跟我说什么偏离主线,我想要的东西别说是两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也终究是我的。”空气不知回应了甚么,项连伊眼神闪过一丝嘲讽,“一群凡夫俗子,还妄想查到蛛丝马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天命如此,谁让曲清懿倒霉呢。”她渐行渐远,不远处的角落里却突然有动静,是有人踩了落叶的吱呀声。“谁?!”项连伊目光锐利。一个青衣小丫鬟哆哆嗦嗦挪步上前,“姑娘,是……是我,太太又昏过去了,管事让我来请您过去……”小姑娘声音发着抖,不敢抬头看她。“嗯,我晓得了,带路罢。”项连伊又恢复了平日的柔和神态,走了一会子,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叫甚么?从前没见过你啊。”小丫鬟哆哆嗦嗦:“奴……奴婢贱名小萝,才进府一个多月,夫人指我来侍奉二姑娘的。”“小萝?是你原本的名字吗?”项连伊笑意柔和,“家里可还有人在?”“回姑娘话,奴婢原名青萝,因撞了二姑娘的名讳,故而改了字。”青萝道,“家里只有兄长嫂嫂在,因前些日子发了大水,冲了家里的田地,才将我发卖了。”青萝不知一向远在天边似的神仙人物怎的突然关心一个小丫头的身世,却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答了。又问了几句话,项连伊不经意道:“方才可有听见我说了甚么?”青萝心下一凛,她年纪小却也机灵,立刻摇头:“没有!奴婢甚么也没听见。”项连伊唇角微勾,侧过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却没再说话。那道探究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如有冰锥滑过。青萝僵在原地不敢动,直到项连伊离开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背后遍生冷汗。—护城司人马分成几队深入林子,一个时辰过去了,仍未有好消息传来。因林子里多虫蛇,晏徽云用袍子将清殊裹得严严实实,并不深入太险的地界儿。“殿下,弟兄们把北峰翻个遍,就差把地皮掀开也没瞧着人影。枫林山庄周边那一块儿早在寻项府姑娘时便找过了,也没有。”陈平昌面露难色,顿了顿又道,“除了通向南峰的那片毒瘴林,我们不敢久留,打眼瞧着没人就出来了。”晏徽云问道:“就剩毒瘴林没有细看?”陈平昌挠了挠头:“是,出来得急,没有随行的医师,怕待久了有个好歹。”“我知道了,带你手下去休整。”晏徽云随意挥了挥手,又拍了拍了清殊的头道,“你也下去,跟着陈平昌去庄子里歇着。”陈平昌一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殿下?!”清殊敏锐回头:“你要一个人进去?”晏徽云眉头皱了皱:“区区瘴气,我一个人来去便宜,跟着我反倒累赘。”陈平昌一哆嗦:“使不得!殿下!那毒瘴忒厉害,经年的老猎户都不敢久留,吸入瘴气过多轻则昏迷,重则丧命。您要有个好歹,我怎么同王府交代啊?!”“啰嗦。”晏徽云懒腰抱着清殊,正要提她下去,却被一把抓住袖子。“带我去。”外袍从清殊头上滑落,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她认真道,“我心慌得厉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念头,我觉得姐姐就在里面。”晏徽云皱眉:“甚么蠢念头?成年男子尚且受不住毒瘴,你若进去也别找你姐姐了,权当给豺狼虎豹送菜罢!”清殊急死了,不想同他吵,伸手捂住他的嘴,“哎呀你先听我说!”“我休息的时候总也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一座高塔,还有长长的石阶,周围林子里雾蒙蒙一片。方才找过的地方都与它不相像,你可见过?”清殊道,“我同姐姐心绪相连,莫名梦到这些情景,保不齐她就是在那里。再说了,我们只剩毒瘴林没找,我不想漏下这一处!”被捂着嘴的晏徽云翻了个白眼:“……”清殊赶紧撤开手:“如何?可否让我同去?”晏徽云冷哼一声:“爱去不去,吸了毒气变成呆子也不关我的事。”话是这么说,晏徽云还是找来一圈布条给她捂住鼻子,又从怀里掏出个不知名的丸药塞她嘴里,命令道:“吃了!”“啊?!那丸子可是……”陈平昌瞪圆了眼,惊呼到一半被晏徽云冷冽的眼神堵了回去。心知这丸药来头不小,清殊也不敢细问,咕咚便吞了,讨好地看向他。啧啧,她要是再敢罗里吧嗦有的没的,估摸着这位爷真要耐心告罄,把她扔下马去!“曲清殊。”临到毒瘴林边界,晏徽云忽然道:“倘若没有找到你姐姐……”他顿了顿,声音难得缓和了下来,“往后有麻烦,你自可像今日这般来寻我。”清殊沉默了片刻,扯出一个笑,没有答话。逐风有灵性,谨慎地行进着。“我说这话,一则是同你兄长有交情,二是因为袁兆同你姐姐有交情,你不必觉得欠我甚么。”晏徽云道,“你年纪小,说话做事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我所见的闺阁女儿里除了乐绫,也只有你是这般性情。”清殊皱眉:“我怎么听着不像夸我?”“闯祸精一个,还想挨夸?”晏徽云习惯性冷哼一声,然后意识到语气太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然跳脱,不过……这样也很好。无论发生甚么,不必移了性情。”晏徽云平生也没安慰过人,说出来的话硬邦邦,不费点心思都琢磨不出其中的柔软。可清殊却听得分明,她无意识揪了揪逐风的鬃毛,又抬头望了一眼树林荫蔽的天空,硬生生将泪意忍了回去。“我会找到姐姐的。”从清懿出事到现在,她一直很冷静,没有露出半点崩溃的征兆。她知道无谓的焦急只能自乱阵脚,还会耽误救援时机。可是那股胡乱压在心底的恐惧时刻叫嚣着要冲出来,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眼前频频闪过清懿受伤的画面。从前的清殊不信鬼神,可经历了穿越时空,她不得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那股力量。晏徽云:“尽量屏住气息。”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这片丛林,清殊觉得头脑渐渐昏沉,窒息的感觉来势汹汹。快要晕厥的当口,清殊的眼前一闪而过陌生的画面——长阶入云,高塔巍峨,成群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她一把抓住晏徽云的袖子,急道:“我知道在哪了!闭上眼睛!”—长长的石阶看不见尽头,入口处卧了几具野狼尸体,满地的鲜血干涸,凝固成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