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台阶往上,有血迹一路蔓延。鼻子灵敏的小兽想找寻受伤的猎物,一路顺着血液的味道前进,直到半山腰才看见踪影。那人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随着每一步艰难的攀登,石阶上就多一滩鲜血。小兽舔了舔爪子,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再定睛一瞧,才发现猎物居然还背着一个人!“醒了?”那人突然说话,小兽被动静吓得逃窜。清懿的意识渐渐回笼,她覆眼的布条还未摘下,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你的伤……”她想问,一口鲜血却喷涌而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袁兆的右手血肉模糊,胸膛被尖锐狼牙撕咬,留下贯穿的血洞,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我没事。”清懿听见他说。他语气平静,无端地令人心安。“没事就好……”清懿没有睁眼的力气,血液映衬着惨白的脸,似断线的风筝,“我们到了吗?”“快了。”他缓缓擦去嘴角的血。“如若真有人搭救……”她缓缓道,“让他先救你。”清懿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他笑了,声音有些沙哑:“我的伤不重,都坚持了这样久,再等一等,我们都能活下来。”他的话那样坚定而沉稳,清懿的意识渐渐模糊,陷入了黑暗里。有飞鸟盘旋在高塔上空,俯瞰着渺小如微尘的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攀登。鲜血逶迤,留下刺目的红,昭示着那人逐渐流失的生命力。如若飞鸟有灵识,一定会讶异于这人的可怕。流逝的时间无比漫长,他机械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远处看着如置仙境的高塔,走到近前瞧,也不过是普通寺庙模样。一位灰袍老僧正在清扫落叶,听到后面的动静,人未回头,声却先至。“小友,一别经年,缘何到访?”梦中面目模糊的老僧出现在眼前,袁兆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将身后的少女缓缓抱下来,“我梦中犹记得这座高塔,想必正是为了今日的因果。贸然相扰,只为请求大师,救她性命。”老僧终于回过头来,只见他须眉皆白,却偏偏生了一双年轻人似的眼,透着明亮澄澈。他定睛瞧了瞧昏迷中的清懿,又看了一眼袁兆,目光带着笑意,“因果因果,是你们之间的因果,而非你我。”袁兆:“何解?”“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有损寿元。我从前泄露得太多,未老先衰,现在可不敢了。”老僧笑着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闲话休提,先救人性命要紧。”话音刚落,袁兆最后一丝气力消耗殆尽,终于昏倒过去。另一头,晏徽云听信清殊的胡言乱语,打发了逐风原路回去,自己在林子里抓瞎走。清殊同样闭着眼睛,牵着他的衣摆,在前面引路。“一刻钟,这蠢事我只做一刻钟。要是没有你说的高塔,你必须出林子,听到了吗!”晏徽云一边向前走,一边冷冷道。“嗯。”清殊敷衍地应了一声,脑中放空,跟着内心的指引走。不知过了多久,清殊突然停了下来,晏徽云没止住步子,差点撞上去,这一刻他终于耐心告罄,“又怎么了?不想走了就跟我回去!”“晏徽云!”清殊打断他,声音激动,“你睁眼看!”闻言,晏徽云懒懒睁开眼,视线触及眼前景象,他的目光陡然定住。几具狼尸横七竖八倒在长阶入口,地上随意插着一根木棍,上头刻着特殊印记——正是消失在山洞口,找不着后续的标记。这说明袁兆就在这里!只是,看着拖行了满地的鲜血,好像情况不太妙。兔子◎姐妹俩贴贴啦◎长阶通天似的高,以清殊这小身板,才将走个十之有三,便喘得不成样。她心中又焦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晏徽云看不下去,摆摆手示意道:“别耽搁时辰,过来。”见少年愿意屈尊背她,清殊是不矫情的,立时便搭上人家的肩膀,“有劳了,回头请你吃好的。”“嘁。”晏徽云翻了个白眼。二人探查到踪迹,心中安定八九分,一路上倒也有心情吵两句嘴。途中遇到一只颇有灵性的小兽,毛色纯灰,圆球球一团,瞧不出是甚么品貌,只看它耳朵收着,眼睛滴溜溜的转,似要在前头引路。“看!兔子!”晏徽云:“是个兔子模样,可也忒胖了。”二人已经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古朴寺庙大门紧闭,正愁不知往何处去,胖兔子及时雨似的出现,不时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寺庙门虚掩着,一推便开了,胖兔子当先钻了进去,清殊小跑着跟上,晏徽云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警惕地打量四周。清殊跟着兔子蹭蹭跑,绕过长廊转角,差点与人迎头撞上,定睛一瞧,是个满脸笑容的僧人。“唐突大师了,我是来寻人的,请问可有见到一个这么高,脸这么小的姑娘?”清殊着急比划着。僧人眉目含笑,视线在清殊身上停留得格外久,“小施主莫急,你要寻的人确然在此处。只是,小施主又是从何处来?”“当真?!甚好甚好!”清殊心下一松,听得姐姐的消息,她也肯好好答话,“我是您搭救的那位姑娘的亲妹妹,我家是京城正阳街东胡同巷户部侍郎府,因缘际会,凑巧找到了您的神仙宝地,既然师傅肯伸手搭救,想必也是善心人,小女在此谢过师傅。之后若我用得着我们凡夫俗子的地方,尽管吩咐,香油海灯管够。”她心情一好,嘴里便连珠炮似的说好话,甭管对方是凡人神仙妖怪,她也没个怕味儿。反正她自个儿的来历就够稀奇了,再有稀罕的,也不过如此。此刻晏徽云也到了近前,与前者不同,从古怪的长阶出现,到眼前这个老僧,这一切都超越了他原先的见闻,因此不得不警惕起来。僧人对着晏徽云不善的视线,恍若未觉,只笑看着清殊道:“小施主,我问的可不是你躯壳来处啊。”清殊一愣,尚未答话,僧人又摆摆手道:“先去见你想见的人罢。”话音刚落,胖兔子又自转角探出头来,眼睛,耳朵动了动。清殊再不管旁的,小跑上前。还未进禅房,便有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又夹杂着清新的药草味。甫瞧见床榻上的人影,清殊鼻子一酸,险些掉眼泪。“姐姐……”少女脸色苍白,长睫似鸦羽,精致却脆弱,仿佛珍贵易碎的瓷器。清殊放缓了脚步,挨着床榻蹲下,细细查看后发觉她只是昏睡着,这才安下心来。“放心,她一切都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清殊一惊,猛地回头才发觉有人坐在角落里。“袁先生,你吓我一跳!我方才进来你怎么不出声?”“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哪里顾得上瞧我?”袁兆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他身上只穿了件寻常麻衣,瞧不出有伤,脸色却也苍白得很,显然没大好。门口有人夺门而入,打量了他两眼,冷哼道:“还活着?”袁兆淡淡道:“少废话,回元丹可有带着,我伤没好全。”“没了。”晏徽云皱眉:“你自个儿的呢?”袁兆目光一流转,就知道晏徽云的回元丹进了谁的肚子,“唔”了一声道:“我的也没了。”晏徽云扫了一眼床上的清懿,见她的气色,也晓得了袁兆那颗丸药的去处。两兄弟简短地互呛两句,彼此没话讲,一个坐角落里,一个抱臂站窗边。清殊竖着耳朵听完他俩的官司,一面逮住引路的小胖兔子呼噜呼噜毛,视线却放在清懿身上一刻也不离开。一时间,室内虽安静,倒也诡异地和谐。也不知山中寺庙的光阴与外头有多少分别,清殊搂着兔子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再抬头,就见夕阳落在窗棂边,折射出暖黄的光线。另外两个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出去了,清殊想起身关窗,衣角却被一股很轻的力道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