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为上佳之作的《寒梅傲雪图》也许在之前无有敌手,可在这幅无名画作的衬托下,那堪称精湛的一笔一画,与浑然天成的灵气相比,究竟是落了下乘。没有人开口评定输赢,连红衣女子都沉默了,目光闪烁地看向项连伊。不知是谁干咳了一声,打破沉寂,闲扯了一个话题开始聊,企图把这一页翻过去。周围渐渐恢复最开始一般喧闹,只是有一点不同。不少人不着痕迹地接触清懿,又或者是聚在一起,探问曲家女的来历。清懿没有留下来应酬的意思,她最重要的一环已经结束,剩下的端看对方如何出招。向盛瑾请辞后,清懿特意走到袁兆身边,递上一个礼盒:“多谢袁公子相助,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袁兆不置可否,随口问道:“里面是何物?”“浔阳当地的特色糕饼,今早做的,还新鲜。”袁兆一挑眉,颇有些好笑:“莫非你出门前就算好了?”清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项连伊,对方触及她的视线,立刻背过身去。“是。”她道,“不仅是今日,接下来的数日,我都会去找你。”袁兆拆盒子的手一顿,缓缓抬头,那眼神的意思好像是想说什么,但顾忌到人多口杂,到底没有说。清懿并不是说着玩玩,她确然打算多找袁兆几次,并且要大张旗鼓。听了这个计划,第一个不同意的居然是曲雁华。“不行。”流风院里,曲雁华将茶盏重重一搁,“你要是这么做,可知你的名声会怎样?高门娶妇最是讲究,以你的姿容人才,有我筹谋,想攀哪个高枝是不成的?近处尚有承襄伯爵府就对你有意,再过些时日,还怕没有更好的人家来找?”翠烟和碧儿虽也不赞同,却没直接说出口,只是沉默不语。清懿的决策难得遭到齐齐反对。距离盛府雅集才过去一天一夜,曲家才女的美名不胫而走,不少人家开始四处打听消息,一时间,清懿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贵女。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让她十分头疼的问题──婚姻嫁娶。以清懿的年纪,虽然还没有到着急成婚的时候,但能预料的是,接下来的数年,说亲的人会踏破曲家的门槛。这倒不是她的殊荣,而是每一个适龄贵女的必经之路。为了早早杜绝这种困扰,清懿索性想给自己安一个不大好的名声,从源头解决问题。“这个主意虽然算是临时起意,细想却觉得再适合不过。我既要借着袁兆激怒项连伊,正好也拿他当挡箭牌,躲一躲姻缘。现在商道才刚起步,织锦堂尚未步入正轨,一切都要我费心。”清懿撑着脑袋,按了按眉心,疲惫道,“坦白讲,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成婚,无心也无力。即便日后有成婚的打算,也不会嫁入高门。姑母细想,如我们这般带着手里的东西嫁过去,究竟是强强联合,还是羊入虎口呢?难保不会给旁人做嫁衣。”曲雁华定定看着她,问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嫁人?”清懿揉了揉太阳穴:“我说了,日后也许会有成婚的打算,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曲雁华摇头,像是看穿了她,笃定道:“不必搪塞我,我看得出来,你想过一辈子不嫁人。”清懿索性放下手,闭了闭眼道:“是又如何?”“不如何,我只是提醒你,离经叛道要有个限度。你可以不成婚,你也可以不管曲府,但是浔阳阮家会被你的名声带累,你的亲妹妹日后想要成婚也会被婆家挑拣,吃你这个姐姐留下的亏。”曲雁华直白道,“我说这话没有任何教训你的意思,我虽是你姑母,如今也同你下属一般,犯不着摆架子开罪你。所以你好生想想罢,如果京里传出你单恋袁兆不得,终生不嫁的谣言,日后是个甚么情形。无论咱们生意做得多大,台面上的东西终究要随大流,否则就是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一提到带累妹妹,清懿有些迟疑了。只是没等她改变念头,熟悉的清亮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姐姐不必犹豫,姑母的话既在理,却也不在理。第一,外祖父母年纪大,又远在浔阳,咱们阮家在当地也算豪强,即便是姐姐不嫁人,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谁敢乱嚼舌根子,即便有那多嘴多舌的,捂着耳朵不听就是,难道还能让我们阮家抬不起头?”“第二,姐姐的名声影响妹妹的婚嫁,到底是说不通的。假使妹妹以后的夫君因为姐姐不嫁人,就觉得丢他家的脸,不愿意娶妹妹,那这样的人也算不得甚么好的,不要也罢。我瞧着,有这么一道考验反倒是试金石,免去拿眼睛识人呢。”清殊说着便挨在姐姐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她道:“所以,姐姐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清懿摸了摸妹妹的头,低声嗔道:“小小年纪,嘴倒伶俐。”曲雁华动了动嘴唇,却也没再多言,只换了话头道:“罢了,你自己决定。倘或拿定主意去找袁兆,也递个信儿给我,日后有人找上门说亲,我好回绝。”说罢,她茶没喝完便起身走了。敬亭玉露的香味扑鼻,清懿撇了撇茶沫子,轻呷一口,茶香在口腔里蔓延。“碧儿,打发人去侯府送信,我要见袁兆。”碧儿犹豫片刻,领命去了。头天送的信,次日才收到回复。是袁兆的侍从柳风递的口信。“问姑娘安,奉我主子的命令,接姑娘去城外的农庄,主子在那等姑娘呢。”清懿有些纳罕:“他为何去了城外?”柳风踌躇片刻才道:“姑娘行事忒不避人耳目了,主子知道您另有目的,他说让你放心,包管项府能收到消息。只是,单她一家收到消息便好,莫要闹得满城风雨,对姑娘您的名声不好。”清懿一愣,心里已然明白了大半。袁兆知道她第一层目的,却不知道她第二层目的,还想着避人耳目,保全她的名声。殊不知……她并不稀罕这个玩意儿,甚至想反着来。想至此,清懿叹了口气道:“晓得了,我会去的。”顺着柳风给的地址,清懿的车架停靠在一处极偏僻的农庄外。目之所及,一派萧条。地里的庄稼并不茂盛,低矮的一排房舍十分简陋,是个勉强住人的样子。“姑娘,咱们会不会是走错了路?”翠烟打量四周,狐疑道,“这哪里像高门的别庄啊。”清懿今日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牙白对襟长裙,脚上那双绣着百合花的鞋触到地面的泥土时,显得极不相衬,像一朵清丽的兰花置身淤泥里。“柳风做事妥帖,报的地址一定不会错。咱们也不是那等粗心的人,且进去罢。”雪化的地面泥泞不堪,车架难以前行,清懿让驾车的仆从留在原地,只带了翠烟往庄子里走。只是她低估了这地面的难走程度,二人扶持着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好险才稳住不滑倒。绣鞋踩进泥里,不一会儿就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连裙摆都沾上了不少泥。“你一个聪明人,今儿是怎么了?布了那么明显的一条道不走,偏要踩到泥里。”远远的,只见袁兆拎着一根长棍走来,他顺手指了指一旁已经用干枯树叶铺好的一条路,看大小正好能容一个人走过,想来是知道她来,特意为她铺的。清懿难得愕然,讷讷不知该说甚么,她确实一向耳聪目明,也不知今日怎么就没注意到那条再明显不过的小路,一时间,她踩在泥里有些不知所措。许是很难见到清懿这副模样,袁兆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过来罢。”他伸出一条胳膊,示意她搭上,又将那根剃掉了木刺、打磨光滑的棍子递给她当作扶手。跟在身后的柳风也机灵地上前,如法炮制,带领翠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