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见清懿坦荡地搭了手,她才敢动。“你为何在这样偏僻的农庄里?”清懿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触碰到冰凉的护腕时,手指忍不住蜷缩。袁兆没有回头看她,好像只是顺手将护腕摘掉,往怀里一收,“我收拢了一帮流民,暂时安置在这里。”“流民?”因为没有了护腕的遮挡,隔着玄色云缎布料,清懿的掌心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水患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流民都已被收容,还有不曾放回原籍的?”袁兆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答话。这时已经能看到庄里的农田,有庄稼人挑着担子从田垄上走过,看见袁兆一行人,他们也不怕,咧嘴笑着打招呼,“主人家,回来了?那是你媳妇儿吗?”他身边提着篮子的农妇狠拧了他一把,又瞪了他一眼,转头带着歉意笑道:“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唐突主人家和这位姑娘了。都这个时辰了,你们用了饭吗?我这正好有新鲜的土鸡蛋,拿一篮子去尝尝鲜。”说罢她不由分说地将篮子往袁兆怀里塞,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旁又有村妇递来一布袋的果蔬,“小主人,这是青萝◎姐姐又更新啦◎袁兆是铁了心要瞒着她,即便细致如清懿,也不曾在他的只言片语里琢磨出内情。直到夕阳落山,清懿离开农庄时,他突然拎了一个布袋,塞进马车里。翠烟掀开瞧,惊奇道:“好像是……炊饼?”清懿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一小块饼,问道:“袁公子,这是何意?”马车外,有人道:“回礼。”清懿神情微怔,想了一会儿才了然。上回她送与他一盒浔阳特产,这份炊饼,就是回赠的礼。清懿咬了一口炊饼,入口滋味算不得太好,甚至可以说难以下咽。恰好翠烟也吃了一口,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瞧见对方面露难色,颇有几分滑稽。待马车走远,翠烟才低声笑道:“姑娘,这个饼不会是袁公子亲手做的罢?哪家厨娘这个手艺,岂不要丢了饭碗。”清懿摇头失笑。外头天色渐暗,耳边只余寂静的风声和车轱辘滚动声。因为入夜,回程的路更加难走,袁兆倒也没料错,她们赶不上晚膳的时辰,肚子必定饥饿。有一份难吃的炊饼,聊胜于无。清懿吃了小半块便放下,闭目休息。“姑娘,我得去警醒那几个小子,怕他们躲懒。”翠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外出时再不敢大意,一点风吹草动也不放过。“嗯,你去罢。”清懿将车帘掀开一角,抬头望月。月色如水,倒映在她沉静的眼眸里。夜晚的山风吹动她额角的碎发,送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还有……一缕微不可闻的雪松清香。如此清冽,如此遥远。“今儿倒太平,来时还瞧见有几个乞儿蹲在路边,这会子倒不见人影,连野猫野狗都不曾见着。”翠烟回来笑道,“我疑心是先头有高门车架回城,顺手清了路障,叫咱们沾了光。”清懿合上车帘,垂着眸,鸦羽似的长睫微动,“唔,也许吧。”马车一路拖行出长长的车辙,轰隆的车轮滚动声里,始终缀在后面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显得毫不起眼。─回府后,清懿好生清洗了一番才歇下,此后一连数日,她照旧往农庄里跑。袁兆有时待得久,有时才见一时半刻便消失。清懿也不关心,她就如同点卯一般,早晨准点到庄里,要么就四处逛逛,要么看看闲书,捱到太阳快落山便离开。袁兆人虽不大出现,吃的却没有一天落下,今儿是炊饼,明儿就是几个野果子。数日里,不大讲究的吃食相伴她每一段夜路,还有融化在月色里,了无踪迹的清冽雪松。这一日,翠烟照例下去安排马车,却被清懿制止。“今儿不必去了。一连四五日,足够了。”翠烟皱了皱眉头,迟疑道:“咱们先头费那么多功夫,就这么算了?我提防了一路,连只蚊子都没有看到,究竟是项家女没有手段,还是她忍性奇佳?”清懿指节敲击桌面,思索片刻才道:“以她的性子,现下怕是恨不得生啖我的血肉。一连四天的夜路,她都没有动手,我瞧着不是她有好忍性,而是没了手段罢。”翠烟追问道:“既如此,对我们而言也算好事,至少不必多她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不。”清懿摆摆手道,“她这会子不动手,不意味着以后不会。你替我带一封书信去织锦堂,交给碧儿。我要她挑几个老实谨慎的媳妇,留心项家的动静。无论看上去多不要紧的事,都一并禀明我。”“是。”翠烟领命而去。半月后,织锦堂。大雾天,周边朦胧一片。马车停靠在院门外,翠烟和绿绕先下车,然后转身搀扶清懿。碧儿早已等候多时,见人来了,连忙上前迎接。“姑娘,人已经安置在内院,除了我和鸳姐,没有人瞧见过。”清懿摆了摆手:“嗯,不必惊动旁人,你且带我去。”“是。”紧要关头,碧儿一路疾行,顺带将事情经过简略叙述一番,“自那日接到姑娘的信,我便着手布置下去。鸳姐脸生,又有易容的本事,她佯装成外地来的人牙子,搭上了项家外院的一个嬷嬷。一来二去,送了几个刚留头的孩子进去当扫洒丫鬟。按照姑娘的吩咐,我让她们事无巨细都要留意着,好不容易才等来这点动静。”正说着,一行人到了内院门外,朱红木门恰好从里面打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身材瘦削的女子走上前,规矩行了一礼:“民妇赵鸳,见过曲姑娘。”“不必多礼,早便听闻你的名姓,今日得见,果真是机敏。”清懿略抬她的胳膊,微笑道。赵鸳一身粗布麻衣,头发用布巾子绑着,通身灰扑扑,像是田间地头最平常不过的村妇,任谁也看不出她原本是景州城有名的花魁娘子。“姑娘谬赞了,不过是原先学着玩的乔装技艺,能帮上姑娘的忙,是我的造化。”几人一同进屋,不远处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露在锦被外的一小截手腕上隐约能见到触目惊心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