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袋上扎了两个小丸子,明明滑稽可爱得不行,偏偏表情凶巴巴,还叉着腰道:“请这位聪慧美丽但不听话的姑娘抬头看着我,说,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说好按时吃饭睡觉,怎么还把自己折腾病了?”清懿莞尔,摸了摸妹妹头上的丸子,从善如流道:“是,我知错了,还请大人原谅则个。实在是老天爷作怪,冷热不定,我一时没防备,衣裳没穿好就受凉了,没有大碍。”“哼。”清殊撅着嘴,又把熬好的药并两颗蜜饯递过去,“先吃药,病好了就不怪你。”清懿笑道:“好。”这一夜,在清殊的监督下,清懿难得按时歇息。姐妹俩并肩躺在榻上,外头的夜灯朦胧,窗外小雨淅沥,一派安逸祥和。“姐姐不问我在宫里好不好吗?”清殊搂着姐姐的腰,小声问。清懿轻笑一声,淡淡道:“你聪明,我知道你能照顾自己。”清殊不知想到甚么,嘟囔道:“……也不是很聪明,我别扭着呢。”“明明我从前都不会如此,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患得患失,脑子里乱糟糟。姐姐,我讨厌这样的感觉。”黑暗里,听见妹妹的倾诉,清懿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彼此沉默半晌,清殊突然感觉到姐姐轻拍着她的背,令人安心的香味萦绕鼻尖。“椒椒,你喜欢他吗?”清殊怔住,头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不知怎么,她下意识想逃避内心真实的答案。她想用似是而非的语言装点它,想做好足够的铺垫和准备。就像一只顽固的蚌壳,还没有做好打开的准备,不想让自己的柔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归根究底,她在害怕。清殊把头埋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无精打采的小猫,“嗯,有一点。”“一点是多少呢?是对许多人都会有的一点,还是只对他才有的一点?”姐姐温柔的声音响起。清殊眼底滑过一丝惆怅,她悄悄叹了口气,像是对自己投降:“好吧,姐姐。我只对他有一点喜欢。”“唉,可是喜欢一个人好累啊。我总会忍不住思虑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他是否同样在意我,如果在意,那么究竟是他喜欢我多一点,还是我喜欢他多一点?又譬如,我察觉到也许他喜欢我,可我又担心是不是自作多情。毕竟,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小萝卜头。万一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呢?”少女苦闷地叙述着自己的心事,姐姐安静地倾听。“他这个人,脾气实在不好。倘若不是生在皇家,哪里能这样安稳地长大。可为甚么他偏偏生在皇家呢?”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入宫后,我才感觉到那是怎样一个囚笼,他的长辈不仅是长辈,还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即便他的父亲母亲都喜欢我,可是如果有更高位者不满意,就要跨过重重阻拦。以他的脾气,固然可以横冲直撞,可是我却不能不想。一个晏乐纯我尚且能对付,日后再遇上几个有脑子的,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他能护我周全,能护着姐姐你,能护着他们眼中我在意的人。可是,彩袖、翠烟、茉白、绿绕呢?他可会在意所谓奴婢的生死?”清殊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珠,哽咽道,“我并不指望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能懂得人人平等的道理,这太过异想天开。可是,可是,姐姐,我一旦想到如果我所爱之人无法理解我,视我为异类,我就好难受。”情感、家世、观念……种种难题已经被她琢磨个遍,只是,不曾亲身经历的事始终得不到结果,于是少女陷入了困境。清懿的眼神无比柔和,她摸了摸妹妹的头道:“所以,你最为在意的还是他会如何看待真正的你,对吗?”清殊愣了愣,旋即坚定地点头:“是,我需要的喜欢,是全盘接受我的好处和坏处,我的家人,我的观念我的理想,和我的与众不同。如若他无法做到,抑或是他的想法与我背道而驰,那就不是我所认为的喜欢,我也不应该继续喜欢他了。”“是了,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清懿看着眼前的妹妹,突然就想起许久以前的自己。“椒椒,情窦初开是好事,别怕它。世上因果不由人,你喜欢他的这一刻,并不知道路尽头是甚么风景。可那又如何?”她温柔地笑,“我不知你将来是否会后悔,可我知道,如果你错过了这一次的心动,你也许会遗憾当下的自己不够勇敢。”清殊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可是姐姐,倘若未来的结局当真潦倒不堪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清懿将妹妹搂在怀里,头贴着头,轻声道,“那就回家,姐姐永远陪着你。”话音刚落,清殊抑制不住地鼻子发酸,眼眶通红,她猛地抱紧姐姐,眼泪湿了胸前的衣襟。-次日一早,清殊肿着眼睛醒来,脑子里开始回放昨晚一系列矫情倾诉,羞臊地在被子里打了套拳。彩袖端着洗漱用具进屋,入目便是滚成卷筒的被褥,其间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傻呵呵地盯着床帐,一时羞愤,一时呆呆地笑。“莫不是中邪了?”彩袖喃喃,“得找个大师看看。”一晃到了午时,大师没有登门,倒有一位稀客找上了门。翠烟过来通报说曲雁华突然带着程钰前来拜访,要清殊出去见一见。彼时,清殊头发披散,随意穿了件半旧的襦裙,清汤挂面不施脂粉,分明一副没打算见客的模样。“姑母和程钰?来就来罢,约莫是找我姐姐的,我就不必去了。”她正挥毫落纸,敷衍道。翠烟犹豫道:“姑太太这回倒不像是找大姑娘的,我瞧着,倒像是专程来找你的。只是不好直说,便叫上家里的姑娘都出去见了。”“找我?”清殊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停了笔,信手绾了发髻,“好罢,那我去见见。”一路穿过游廊,清殊兀自出神,正想着心事,冷不丁到了正堂都没察觉。她环视一圈,发现众人都不在,只有程钰一人坐在那,见她来,他立刻便站起身,冲她咧着嘴笑,“殊儿妹妹,你来了。”“怎么只有你在,姑母呢?”清殊并不进去,只在门边问道。程钰犹豫片刻道:“我母亲正在同懿姐姐商谈要紧事,让我在这里等你。”“当真?”清殊摆明不信,目光带着狐疑。“当……当然!”程钰结巴道。“哼。”清殊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道,“行啊,不说实话我就走了。”说着她掉头就走,程钰连忙拦在她面前,大块头像堵墙似的遮天蔽日。“好好好,好妹妹,我说还不行吗!”程钰吞吞吐吐,脸涨得通红,“这话原不该我提的,只是,你突然进宫上学,我见你的机会越发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所以,所以我这才央求我母亲上门的。”“甚么话要姑母替你说,你男子汉一个,扭扭捏捏做甚?”清殊不耐道。程钰仿佛被这话噎住,眼睛瞪得老大,愣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好!那我直说了!”清殊环抱双臂,懒懒地靠在门框边,“嗯。”“殊儿妹妹!”程钰心跳如擂,闭着眼大声道,“我想娶你!”话音刚落,清殊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程钰大惊失色,伸手想要搀扶,清殊连滚带爬地远离,扶着门框爬起来。现在,如遭雷击都无法形容清殊的心情。隔着安全距离,她匪夷所思地打量着程钰,震声道:“你有毛病吗程钰!我们是兄妹,表兄妹你懂不懂!吃错了甚么药啊你,把西街口王郎中请回去看看脑子吧!”程钰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眼底的委屈简直要溢出来,他想过清殊或许会羞涩,会欲拒还迎,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