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推开窗,抬头望月。晚春的夜晚带着些许凉意,吹动少女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愁绪。——汐薇以为清殊会萎靡几日,谁知她第二日便精神奕奕地往马场去。用她的话说就是:“去他的情情爱爱!期末考试要紧!”这话倒不是假的,时间一晃而过就是六月,即将开始骑射考试。那头的晏乐纯可鼓足了劲儿想要压她一头,清殊这回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得过且过,她苦练数月,人都熬瘦几斤,是为了赢得漂亮!“姑娘已经能出师了。”牛二郎感叹道。再次欣赏了一回漂亮的勒马掉头,少女与疾驰的骏马浑然为一体,端得是英姿飒爽。高头大马上,清殊神采奕奕,拱手道:“还得多谢牛师傅指教!”牛二郎顿时红了脸,“是姑娘有悟性,又勤奋。”少女逆着光,笑意盈盈,那种丝毫不谦虚的状态感染着周边所有姑娘。小丫头们围着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她在中央侃侃而谈,整个人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叫人移不开眼。牛二郎偷偷看她,目光触及她的笑脸,却像被烫伤似的慌忙移开眼。他又一次认识到,曲姑娘太特别,谁会不喜欢她呢?他做贼似的悄悄抬眸,还想再看一眼,视线却被人挡住。他悚然一惊,只见晏徽霖一行人不知是甚么时候来的,此刻他像是没有注意到牛二郎这个无名小卒,目光凝在人群中央那少女的身上,缓缓抬步上前。众人逐渐发觉他的到来,纷纷行礼。等清殊看到他时,他的目光已经挪开,因此她没有发觉他眼底的兴致。她收敛着笑意,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避,跟着大家一同颔首,谁知晏徽霖却偏偏点出她道:“方才曲姑娘的风采,实在令我折服,只是你的马资质平平,没得拖累你,不如我送你一匹宝驹,锦上添花如何?”清殊一愣,旋即飞快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区区考试,不必费心换马。”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谁知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话音刚落,晏徽霖尚未开口,只见晏乐纯盛气凌人地出现,睨着她道:“你的意思是,区区考试,你不放在眼里是吧?言外之意,本郡主你也不放在眼里咯?”清殊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道:“我没这么说,郡主不必多心。”晏乐纯冷哼一声,摆明了找茬:“你才练了多久,被几个门外汉吹捧得找不着北了罢?”清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郡主,容我提醒你,不才在下也受了皇孙殿下的夸奖。自然,我没有说我多了不起,您非要这么解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把赞赏我的都打为门外汉,就有失偏颇了。莫非在您心里,您兄长也是门外汉?”“你!”晏乐纯瞠目结舌。众人暗暗发笑,难得看见跋扈郡主吃个明面上的亏。“贱人就会耍嘴皮子。”晏乐纯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她脸色气得涨红,冲上前就想扇人,被晏徽霖一把拦住。“乐纯!我说过多少次,收起你的脾气。”晏徽霖不悦道。晏乐纯不甘回视,狠狠甩开他的手:“少摆架子教训我,上回不帮我,这回也不帮我,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她口不择言,不顾兄长难看的脸色,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从始至终默不作声的项连青身上。她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思,冷笑道:“你自求多福罢。”项连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嘴角抿得死紧。“还有你,曲清殊。”晏乐纯指着人群中的少女,“你自以为稳操胜券,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到时候,当了我的手下败将可别哭。”说罢,她气势汹汹地离开。余留晏徽霖整了整难看的神情,勾着笑道:“她就是这个脾气,好胜心强,你莫要往心里去。”清殊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略略错身,避开他伸来的手,冷淡道:“殿下自重。”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晏徽霖挑了挑眉,他非但没有着恼,眼底还带着兴味,直到余光瞥到项连青,他的笑意才收敛。此时众人皆退,只余他们二人。项连青缓缓上前,直视着他道:“上回规劝殿下的话,又被当作耳旁风了?”听见这声质问,晏徽霖懒懒抬眸,伪装良好的体面终于卸下,露出原本混不吝的本色,“我晓得你要说甚么,晏徽云那厮远赴雁门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逗他家的小丫头玩一玩,怎么了?青儿吃醋了?”项连青暗暗翻了白眼,忍着他的油腔滑调,冷笑道:“你最好只是一时兴起,她可不似寻常姑娘,带着刺呢,殿下当心扎手。”晏徽霖摸了摸唇角,眸光微动:“是吗?带刺的花。”他轻笑一声,不再言语。——果然,晏乐纯的挑衅是有备而来。原本的骑射考试只在平常练习的马场里进行,参与的人也只有众师生,了不起再有几个宫人来旁观。这一回却十分盛大,由皇后牵头,遍邀众府夫人、侍读家属、以及盛府学堂学子,生生把普通的考试弄成了一次骑射盛会。六月初六当天,众人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被这场面震惊。崇明帝久病初愈,突发雅兴,也要来凑一把热闹。圣人一来,随行的臣子、侍从、侍卫又多加了一倍。原来的宫内马场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干脆挪到了宫外秋猎的御园。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跑马场,占地广阔,一应骑射所需器具齐备,皇帝不出游时,有专人负责看守。众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何念慈下了马车后腿就哆嗦,悄悄凑在清殊耳边道:“姐姐,怎么圣人也来看啊?咱们这三脚猫功夫,哪里能和真正的骑兵比?这岂不是明摆着来丢人。”清殊挑眉:“你三脚猫,别捎上我。”何念慈吐了吐舌头。一旁的项连青冷不丁道:“你以为是看咱们?别忘了,参与比试的还有隔壁的男子,重头戏在他们身上,咱们只是顺带的。”清殊睨了她一眼:“又不是没见过他们的功夫,也就那么回事,别说的好像咱们女子天生差他们一截似的。”项连青冷笑道:“是吗?你志气不小,不过我奉劝你,这种场合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她的话意有所指,语气里的嘲弄不加掩饰,明晃晃在说清殊别有用心。清殊听了不爽,也不惯着她,直接道:“项连青,你怎么还是这德行,有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地膈应人。既然在意就拴好了,别放出来乱咬人。你当宝贝的人,别人可未必放眼里。”项连青心头火气:“曲清殊你别犯病,我说一句,你就要还十句!”清殊翻了白眼,自顾自缠着护腕,不理她。她后脑生反骨,所有人都想看她失败,要她收敛锋芒,她偏不!今天,她一定要赢!此时,围场中的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帝后二人高坐首席,其周边围坐着贵妃、亲王、王妃等人。以此往下,各朝臣、命妇分左右两半圈而坐,按照品阶次序一路往后。参赛的众人另辟了一处落脚地,清殊手搭凉棚,目光在人群里寻找,先是高台处,她看见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却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某一瞬间,她心里有点失落,转而又笑话自己异想天开,人家身在北地,难道能插翅回来见证她在赛场上的风采吗?目光又往下挪,她看到了晏徽容和盛尧,还有女学众人,许馥春、裴萱卓、孟雅君……再往下找,就有些心急,直到视线锁定了人群里姝丽的身影,她大喜,拼命挥手,“姐姐!”这回有皇后恩准,侍读亲属们都能到场。隔着重重人头,清懿似有所感,又像是早就注意到了妹妹,一向端庄的她,难得站起身,也冲她挥手,“回去罢,别在外头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