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约四十来岁,面容严肃的女官赵锦瑟恭敬行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一瞧见赵女官的背影,清殊头皮发麻,见到校领导的紧张感扑面而来。虽然原先在女学时并不常见这位“校长”,只是她自带不苟言笑的气场,甭管多娇纵的大小姐,见到她就没有不害怕的。原以为校长认不出她这个“转学生”,谁知当裙摆擦过身前时,清殊听见有人道:“今日表现得不错。”再抬头,说话之人已然远去。晏乐绫也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道:干得漂亮!晏乐纯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将索尔德推了一把,甩袖走人。清殊赶忙扶住索尔德,却换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姑娘。”她用生疏的口音道谢,又感激地看向晏乐绫,“多谢、郡主殿下。”晏乐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声道:“是我不够周到,早在当年,我就该把你带出宫,也免遭这些年的罪。不过,如今也算有了好结果,你跟着曲家小丫头,也是好的。”清殊弯眼笑道:“姐姐放一百个心,索尔德跟着我,必定吃不了苦。我也能跟着她学点本事。”这边厢,清殊受了奖赏,那头的晏徽云甫一上前,就被劈头盖脸砸了一只茶盏。“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要不是见你今日风采,朕还不知你进京了!”帷幕里,崇明帝咳嗽两声,怒道,“雁门关情势如何?私自回京,你父亲可知晓?”晏徽云神色自若地将接住的茶盏放在桌上,说:“雁门关往外三百里,北燕已经被压制得不能前进半步,我才领着二十轻骑回来的。这次是有私事要处理,明日便回,陛下不必操心。”清楚他不说大话的脾性,崇明帝怒气微收,缓声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得太急,多留两日也无妨,你母亲和祖母都惦记你。”“谢陛下,不能久留。我偷了爹的通关印,尚未归还,估摸着现在已经发现了。”晏徽云说完,立刻提脚往外走,背后的人反应片刻,又一只茶盏砸来!“竖子顽劣!”晏徽云侧身躲过。—銮架回宫,浩浩荡荡的长队延绵官道。清殊等侍读更换常服后,也坐上了马车,跟着队伍前行。时逢傍晚,途经辽阔的旷野,天边一轮落日如烈焰融化在遥远的地平线。刹那间,橙黄的光芒铺天盖地,将周遭笼罩其中。远山外飞来一群大雁,极有灵性地围绕在队伍上空翩跹而舞,俨然一副祥瑞之兆。众人驻足观赏,不住惊叹。连圣人都撩开了帘子,说道:“逢此奇观,可遇不可求,来人,速命文华馆以此景入画。”皇后笑道:“陛下仁德,感召上天,是以降下神迹。”随侍的臣子齐声赞颂:“陛下仁德。”崇明帝神色淡淡,随意摆手,示意平身:“神迹也罢,巧合也好,人生短短几十载,眼前之景不知何时能再见,着人复刻于纸上,留住记忆的分毫也是好的。”晏徽霖眸光微动,笑道:“皇祖父道心通透,春秋万载。近日孙儿寻得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极擅描摹西洋画,不如就命他作此画?”“西洋画……”崇明帝眺望远方的残阳,不知想到甚么,沉默了许久。皇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霞光漫天,像极了那个孩子声名鹊起的傍晚。“陛下,五年了……”皇后轻声道。敏锐的朝臣立刻低垂着头,不敢揣摩崇明帝的神情。晏徽霖脸色微沉,没有答话。而这位老迈的帝王只是看着窗外,再转头时,他眼底的寂寥已然消失。“就按你说的,叫那个画师作画罢。”略过沉寂的话题,崇明帝突然问道:“云哥儿呢?他不愿乘车,外头怎么也不见他人影儿?”话里的主角此刻正骑着马,远远地缀在一架马车后面。车队奉命驻扎半个时辰,供画师作画,其余人可以由侍从陪着自由行动。无需进宫的臣子与家眷已经离开队伍,各回各家。留下来就是皇家贵胄与清殊等小喽啰。小姑娘们都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千金,见此美景,纷纷携手下车去看。她们换下了骑装,个个打扮得娇俏可人,不远处的侍从们不经意抬眼,只觉姹紫嫣红开遍,美不胜收,顿时红了脸,不敢再看。清殊没有跟着去,她赛了三场,实在精疲力尽,只想在车里睡大觉。夕阳却忒不听话,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她眼皮儿照,晃得她愈发烦躁。忽闻一声轻笑,自窗边传来。高大的人影适时挡住光线,清殊却陡然睁开眼,再也睡不着。“笑甚么笑。”她轻轻哼了一声,“站在姑娘家的马车前,像甚么样子?”窗外人说:“站你车边,又不站旁人的。”说着,他突然递来一个包袱,清殊猝不及防接住,拆开一看,里头是许多干果子,她尝了一口,疑惑道:“葡萄干?”他有些意外,“北燕特产,蒲萄,你吃过?”想起古代的叫法不同,清殊赶紧搪塞过去:“嗯,红菱姐姐带给我们尝过。你怎么突然给我这个?”隔着车壁,她听见那人冷哼一声,说道:“是谁传话说要吃北燕的东西?那里的牛羊肉都腥膻得很,你那精细的脾胃,怕是没尝一口就要怪我。想来想去,只有蒲萄最适宜。”清殊立刻明白是汐薇传的话,心里一时又恼又慌。“好了我知道了,你东西带到,没事的话就走,我要睡觉。”她冷着脸赶人,“碰”一声拉进车窗。“等等。”一只手强硬地掰开窗户缝隙,“我有话说。”“啰嗦。”清殊烦躁地闭眼,“不听。”臭男人,说来说去永远找不到重点,越听越恼火,不如不听!“曲清殊,就听一句话。”他似乎很不耐,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她压着窗户的手,只好僵持着。少年换下了盔甲,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袍,与无暇的风景融为一体。原该是一派风流,引得众女追捧的郎君,此刻却略显狼狈,站在少女的窗前进退不得。“好,就一句!”清殊突然打开窗户,探出头。少女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她的长发像是刚刚洗过,没有完全干透,发尾透着微湿的水汽,也没有精心装饰,只是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简约的白玉簪固定住。她面庞不施粉黛,在霞光映照下,却显得气色嫣然。短短瞬间的对视,晏徽云几不可查地怔住。耽搁这会子,清殊脸色一沉,抬手就要关窗,“不说话?哑巴了!”“慢着。”一只手迅速拦住,他闭了闭眼,悄悄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见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眼看众女快要回来,要说的话顿时哑火,哽在喉头。清殊耐心耗尽,“松手。”见他不动,她就掰他的手指头。“你要说就快说,别别扭扭,算甚么男人!”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嘴里碎碎念。越想越愤愤,她差点上嘴咬他解恨!“说句真心话就那么难吗?不辞而别两次,两次了!再有第三次,我永远不想见到你!”她气得脸色通红,抬眸瞪他的瞬间,眼底的愠怒让整张脸愈发生动亮眼,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曲清殊。”少年背着光,定定看着她,喉头动了动。“叫我干嘛?我让你想好了回答我,不是要和你不清不楚地纠缠,而是要坦坦荡荡地说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她呼吸急促,却不偏不倚地同他对视,彼此眼底都有对方的倒影。少年深刻的五官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他眼眸中好像藏着幽深的情绪,令她在某个时刻,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