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一个泼妇的模样扮了十成十,周围人指指点点,她便一个唾沫星子啐过去!去你的文雅贤惠!去你的端庄淑女!做个泼妇畅快极了!二丫的威名越来越响亮,二丫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旁人只知道她是个撞了财运的小商贩,却没人晓得她身后站着织锦堂。而她就是雨后的第一茬春笋,自她伊始,四处星星点点开始冒尖儿,不只于京城一处,连周边城池乃至天下各地,都有女游商的踪迹。她们到了哪里,就意味着一缕微光点亮了哪里。不过,此时的二丫并不知道自己在历史的长河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正牵着小毛驴赶路,颠颠地去工坊进一批新货物。因着近日生意好,二丫几乎每个月都要来进一批新货物。工坊里各项流程皆有制度,因织锦堂旗下的加盟商户众多,有不少是外人,所以商家只需在庄外院子里登记名姓和货物种类,自有管事将所需物品带过来。这样一来,既可让商家们省去许多功夫,又不必叫人摸清工坊内部的玄机,一举两得。头回来此地的商家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眼睛里充满了对这座女子工坊的好奇。二丫却熟门熟路地往登记处一坐,大大咧咧道:“婶子赏我口茶喝,死热的天,走这一路快渴死我了。”一向好说话的崔六娘熟门熟路给她倒了一碗茶,嗔道:“你今儿来的不巧,怕是要等上一会子。坊里说是有贵客来,几个大管事都去作陪了,小管事也在整这一季的账目,都忙得团团转。约莫还要两刻钟才得空。”“那我师父可也来了?”二丫问。崔六娘:“我没留心,你待会儿领了货自去庄外等。”二丫喜笑颜开:“多谢婶子!我也不白吃你的茶,来,新鲜的喜饼子,多吃两个。”“哟,喜饼?”崔六娘诧异道,“你这丫头,瞒得倒紧,有好事了?”二丫脸上难得见到害羞的神态,一双眼睛却十分清亮:“是,下月初七,婶子记得来东街吃我的喜酒!”“是哪家的好小子?快跟婶子说说!”崔六娘拉着她的手。二丫咧嘴笑道:“不是甚么好出身,穷当兵的,现下在巡防营守城门楼子。”崔六娘眼底满是宽慰,连声道:“出身是最不要紧的,待你好才实在。好姑娘,快去同你师父说,她必定高兴。”“嗯!”二丫笑着点头。等拿到货物,她又牵着毛驴出了庄子,挑了一颗老槐树遮荫。没多久,庄子里驶出一架马车,有人正在相送。以为是哪家大主顾,二丫正要回避,恰好瞧见有熟悉的身影。“师父!”她高声喊,生怕人听不到,跳高了挥手。不远处,赵鸳循声抬头。“既是找你的,你就去罢,我这里也没旁的要紧事。”车内,清懿摆摆手,笑道。赵鸳本想找个时机引荐自家小徒儿,只是见她咋咋唬唬的模样,怕惹得清懿不喜,又踌躇了一会儿。那头的二丫却不知她的犹豫,把毛驴栓在树上,兴高采烈地奔来。“师父!我有大喜事要同你说!”她来到近前才发觉车旁围着一圈人,赶忙一个脚刹。除了赵鸳外,还有几个陌生女子,她们俱是穿着工坊统一的浅绿色窄袖立领对襟薄裙,容貌各有千秋,气度却是如出一辙的不凡。“甚么喜事?”赵鸳哭笑不得,“大热天,莫要着急忙慌的。”二丫如此这般一说,赵鸳果然又惊又喜,连带着周边一圈姑娘脸上都带着笑意。甭管此前认不认得,都道了一声恭喜。“鸳姐,这就是你说的小徒儿?”碧儿笑道,顺手将腕子上的手镯脱下,“今儿出门得急,倒不曾带个像样的见面礼,这就当是给二丫的一点的心意。”“啊,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太贵重了。”二丫吓一跳,忙推辞。只是她这处还没推开,那头又有人递来一个金簪,调笑道:“你瞧碧儿,最是个手快的,她都递了我们少不得也要添上,好姑娘,你既愿意收她的,就没有推我们的理儿!”“真真是红菱一张坏嘴!”碧儿又笑又气,“自个儿手慢倒怨人家机灵,我的好意都被你说岔了。”二丫被金簪晃了眼,背后又有人塞了一串珊瑚珠,听得是个和蔼的声音。“来,二丫姑娘,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她们是嘴上打官司惯了的,别真就吓着不敢收了。我们都听鸳姐提过你,你是个极好的,我们都想见你,只你师父宝贝得很,一直不舍得让我们瞧一眼。”二丫被这阵仗吓懵了,无措地看向赵鸳。赵鸳无奈一笑,点了点头,嗔道:“愣着做甚?收下罢。你要成亲,这是好事儿。来,这是咱们织锦堂的诸位管事,她们年纪都比你大,只管叫姐姐就是。”她在赵鸳的带领下一路招呼过去,将众管事认了个遍。碧儿和红菱她已认得,另一个送珊瑚珠子的是翠烟,后面几个年纪更轻的是茉白和绿娆。最后只剩马车里的人尚未见踪影,赵鸳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红菱就当先对着里面笑道:“姑娘,我们几个都送了好的,你可不能次了。二丫新婚大喜,咱们织锦堂可要给她添妆!”翠烟啐她,笑道:“呸,你这些年在北地跟着蛮子混野了,才回来几天,主意打到姑娘头上。你们听听,姑娘添了妆,好名声你得了!”众人哄笑成一团。二丫听得明白,这是她们相熟的人在各自打趣,只是她还有些好奇,管事们已然气度不凡,里面那位被她们众星拱月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猜测时,马车里传来轻笑,初听其声,只觉如夏日的温柔凉风,叫人心旷神怡。“说得在理,合该为新人添妆。”旋即,车帘半挑开,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只锦盒,空气里带着几分玉兰花的清香。她没有特意避开外头的视线,却也没有出现的意思,只是自然地送上一份礼物。“二丫姑娘,新婚大喜,祝你与郎君百年好合。”目光穿过车帘缝隙,二丫瞥见了一抹姝丽亮色,她愣愣接过锦盒,迟钝了两秒才咧嘴笑道:“多谢姑娘。”她不知对方年纪和身份,只能草草称之为姑娘。等到车架远去,二丫还没有回神。赵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唇角微勾:“傻孩子,你见到了咱们真正的贵人了。”二丫懵懂道:“师父何意?织锦堂起初不是国公府二奶奶创办的吗?后来越做越大,现在各家高门都有参与,应当不算独属于谁罢?”赵鸳轻笑,只摇摇头,不愿多言。二丫最不耐烦师父卖关子,闹了好一会儿也没探出究竟,只得作罢,遂又问起旁的。“师父,玉鼎楼生意怎么样?最近不常见你回工坊,今儿回来是有大事?”赵鸳眸光微动,淡淡道:“嗯,是有桩要紧的事,不过现下还不好说,之后落定了你自会知晓。”倒不是赵鸳刻意卖关子,只是兹事体大,不好透露。如今清懿手底下最得力的就是她们几个,分别掌管各项事宜。翠烟和彩袖负责上传下达,辅佐一应内外务,清懿的大小事宜都过她的手。碧儿掌管盐铁商道兼织锦堂这两个最重要的枢纽,是她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红菱盘踞北地商道,以凤菱庄为掩护,把持着北地盐铁。而赵鸳作为后起之秀,以突出的才干被清懿所看重。如今她明面上是玉鼎楼的掌柜,实则还兼管着女子工坊的事宜。她们几个各自事务繁忙,鲜少能聚在一起,一旦被清懿召唤,估摸着就是有大变动要发生。赵鸳想起在玉鼎楼遇到的那个姑娘。文弱、冷清、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