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盛瑾走后,盛尧就呆呆坐在院子里,也不说话。清殊和许馥春一左一右陪着,彼此眼神交流片刻,才由清殊先开口:“阿尧,难受就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哭出来,都行。”盛尧捂住脸停顿好一会儿,才隐隐抽泣出声。半个时辰前,太子妃终于亮出了她的目的——为庶子定亲。太子共有五子三女,其中只有晏徽扬是太子妃亲生的,行二的晏徽霖生母是出身高门的太子侧妃。许是吃过门第的亏,太子妃格外看重家世。替太子挑侧室只敢拣平民女子好拿捏的,如其余三个庶子的生母;替儿子挑正妻就要挑十分好的人家。在太子妃见识里,盛家当初不过是靠着盛怀康一个人赤手空拳拼下来的家业,况且膝下只有一双女儿。即便如今身有爵位,可没有兄弟帮衬,也延续不了家族荣耀。因此,她对于儿子选中盛家女为妻,实在很不满意。毕竟晏徽扬是皇长孙,若干年后是坐那把龙椅的人,他的妻子不仅是妻子,还得是一国之后,更得是对丈夫有助力的外戚。只是,皇家婚姻不似寻常百姓,她的不满意决定不了大局。无论是丈夫也好,儿子也罢,都不会征求她的意见。憋足了气的太子妃在盛瑾进门以后好生摆足婆母的款儿,不过,盛瑾实在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处事圆滑不说,办事还相当利落漂亮。尤其在生了一对龙凤胎后,太子妃也算彻底接受了这个儿媳妇。所以,这回她想给盛尧与太子庶子拉红线,倒也不算完全的坏心眼。盛尧草草说了事情经过,许馥春深谙高门的弯弯绕绕,立时便了然,“太子妃好算盘,她想把你指给三皇孙,明面一层就是亲上加亲,不管你们家怎么想,至少在她看来,嫁入皇家可是天大的好事,可不摆出屈尊降贵的派头?再则,深一层你可得琢磨透了。”清殊接着道:“深一层,三皇孙和你结亲,就彻底把盛家和三皇孙本人绑在你姐夫的船上。如今你姐夫虽占嫡长之名,那霖二爷却不是省油的灯。圣人千秋正盛,后面还有太子殿下,轮到孙子辈不知多早晚,谁知有什么变故?太子妃娘家本就没来头,现下你姐姐又生了儿子,盛家手握兵权,对你父亲来说,真要投机,他还能选外孙呢。”“正是,若是将你许配给三皇孙就不一样了,三皇孙养在太子妃膝下,给他安排寒微女子怕惹人诟病,说她苛待庶子;若真配高门女,又怕他同晏徽霖一般起二心。配同样是盛家女的你,既有好名声,还得了实在。你们一家都和他们绑在一起。如此,她自觉给了盛家天大荣耀,又给自家揽了好处,还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潜在的对手。”许馥春道。清殊冷笑道,“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只是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哼,我管天家有多大的威严,只要我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逼我!”盛尧重重冷哼。方才在堂前,太子妃果真当着众人的面提了这事,言语颇为骄矜。说是原本想把自家侄女许配给三皇孙,但无奈二人八字不甚相合,只好另寻别家女子。好容易找到一个极其相配的,正是盛尧。众人都看出太子妃故意抛出话头,于是纷纷顺着茬儿奉承。盛瑾却似没听懂,三两句拉开话题。太子妃不悦,当着众人便不给儿媳好脸色看。盛尧差点忍不住,被姐姐强行按着。这本就揭过去了,等众人散去,谁知一贯不露脸,同太子妃王不见王的侧妃突然来了,兴许是听到风声,特地来下对头颜面的。太子侧妃王氏年过四十仍有风韵,因自诩出身高门,格外瞧不起太子妃。她是趾高气昂惯了的,只是为了给太子妃添堵,她反倒格外柔声细语,特意拉过盛尧好一顿夸。“瞧瞧这孩子,如此好模样,心气儿高也实属应该。姐姐不明不白在人家生辰上乱点鸳鸯谱,也不问旁人愿不愿意。要不是我们霖哥儿娶了媳妇,我都想讨这姑娘来我们家。”王氏嗤笑一声,像是随口道,“打量谁不知道你盘算的甚么?搓磨人家姐妹一个就罢了,另一个也不放过。”王氏平白替自己说话,盛瑾一听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还不等她开口,太子妃就气得发抖,指着盛瑾问:“你说,我几时搓磨过你?我给你妹妹指婚是好意,你背后还同旁人诋毁我不成?”盛瑾来不及解释,盛尧便忍不下去了,直接道:“此事与我姐姐无关,是我自己不同意这桩婚事,还请太子妃收回成命。”话音刚落,盛瑾便喝道:“住口!”王氏眉开眼笑,“好孩子,你这脾气我喜欢。”太子妃在对家面前被一个姑娘家冷脸拒绝,就差没气得撅过去。……许馥春摸着下巴细细分析道:“阿尧你还是冲动了。”盛尧愤愤捶桌:“她不分青红皂白骂我姐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现在还打我的主意,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还做不了主吗?!”清殊见她眼圈通红,心中不忍,便抱着她的脑袋拍了拍,温声道:“不是怪你,我们知道你是为姐姐抱不平。可盛瑾姐姐何其聪明,她才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她不开口拒绝,一定有她的道理。”“好在那会子只有你们四个人在,不至于让太子妃在众人面前丢脸。你想想,她是将来要当一国之母的人,你这般下她的面子,她心里要记恨你,等日后自然有很多方式报复回来。再则你姐姐不愿正面回应,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清殊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宫里的可不是善男信女,你不愿嫁给三皇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姐姐,甚至盛家的主意?在你姐姐刚生下孩子的关口,天大的好事你说推就推了,是不是盛家对于扶持你姐夫还留有余地,不愿捆绑在一块儿?侧妃突然开口帮你姐姐,太子妃心比针尖细,怎么不多想?”“种种缘由加在一起,才是你姐姐不想正面推脱的原因。”清殊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事儿可别传到宫里,更希望你姐夫是个明白人,别真因此生嫌隙。”盛尧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趴在桌上,眼泪打湿了衣服。“是我闯祸了。”“好了,皇家的弯弯绕绕,可怕得很,倒不能全怪你。但你要知错就改,一会儿去给盛瑾姐姐赔礼道歉。”清殊摸了摸她的头。许馥春一边安慰盛尧,一边古怪地看着清殊道:“我怎么瞧着你进宫学了不少本事。”清殊挑眉:“你殊姐本就头脑灵光,只是平时不大拿出来用。”-陪着盛尧等到盛瑾回来,清殊二人便知趣离开,不打扰姐妹相处。宴席结束,众人各回各家,所有车架都在宫门外等候。尚在等自家马车,就见有个眼熟的人走到面前。“要不要坐我的车?”项连青摆出一贯的派头,冷言冷语。不远处,有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被众星拱月地围着,看着这边问:“你在同谁家姑娘说话?”项连青回身颔首,恭敬道:“回母妃,是我同窗。”妇人似笑非笑,又打量着清殊,意味不明,“我问,是谁家的姑娘。”项连青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会儿。清殊干脆答道:“回娘娘,我是曲家女,闺名清殊。”妇人露出一个笑,“你怎么认得我?”清殊淡淡道:“娘娘坐着东宫车架,通身富贵,不是太子妃娘娘,便是侧妃娘娘。”侧妃王氏笑意越发浓,目光在清殊身上扫视一圈,才撂下一句莫名的话,“不错,当真是个标致人儿。”说罢她便上了车。项连青跟着离开,临走时突然回头看了清殊一眼,眼神复杂。清殊猜到她想说什么,却有顾虑。-回去的路上,清殊的心情一直被项连青的眼神牵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