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身为指挥使,想要查探自己的行踪,稍微动些心思即可得知,因此她并不觉得意外,甚至也不觉得厌烦。
宫女满脸惊惧,俯身行礼后便急忙退了下去,周清踩着矮凳上了马车,水润双眸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也不知他在原地等了多久,鬓发间的雪花都已化作水雾,顺着刚毅轮廓缓缓往下淌。
从袖中取出帕子,素手往前一递,轻声道,&ldo;即使大人筋骨健壮,也必须爱惜自己的身子,否则身染恶疾,那种滋味儿绝不好受。&rdo;
这话实乃有感而发,上一世她得了天花,整日被病痛折磨,浑浑噩噩,每一天都过的万分疲惫,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种苦楚,周清不希望谢崇也经历一遍。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极快,他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伸手接过锦帕,当接触到带着一层薄茧的指尖时,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周清并未察觉出异样,笑着问,&ldo;镇抚司诸事繁忙,您怎么有空过来?&rdo;
&ldo;宫门处少有马车,如今天冷路滑,一旦摔着了,恐怕会伤筋动骨。&rdo;谢崇沙哑开口,丝毫未曾掩饰自己的关切,他心中思慕极深,恨不得即刻将人拥入怀中。但碍于名分,眼前女子依旧是罗家妇,是罗豫的结发妻子。
想到这一点,谢崇就无比焦躁,万分恼火,若不是灵台还保有几分清明,他恐怕都会对罗豫下手了。
周清并非无知无觉的木头人,自然也能感受到这人炙热的目光,她微微叠眉,想要开口劝诫,又不知从何说起,因太过急切,玉白双颊浮起丝丝绯色,比鲜嫩的花蕾都要娇艳三分。
扫见这幅景致,谢崇微微敛目,拿起帕子,在面上随意擦拭几下,而后便将绣着兰花的丝帕放入怀中,根本没有交还的想法。
马车行至香铺门口,眼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心中升起浓浓不舍,只觉得浑身血肉都被挖去了一块。
谢一调转马头,看到上峰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忍不住提点道,&ldo;大人,周小姐容貌艳而不俗,性情温和良善,委实难得,她给罗豫产下一子,姓罗的肯定更不愿放人,不如略施手段,逼他写下和离书,也能保全周小姐的名誉。&rdo;
锦衣卫的手段虽不光彩,却必须恪守律法,否则违逆了圣人的心思,路越走越偏,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ldo;容本官再想想。&rdo;
放下车帘,谢崇从怀中摸出丝帕,埋首嗅闻。此时此刻,那股馥郁浅淡的兰香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给包裹住,让他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尽数沉淀下来,只余下那道熟悉的倩影,勾动心弦。
周清甫一进到店里,就看到席氏跟一名老妇站在窗棂边,她走上前去,柔声问,&ldo;娘,这位是?&rdo;
席氏赶忙介绍,&ldo;这是李牙婆,先前罗母不让你买奴仆,娘也把这事儿给忘了,如今铮儿出世,你调起香来总是忘了时辰,不如买个丫鬟从旁照顾,也能提点着些,况且你哥哥身边也无书童,若真过了会试,总有些不妥。&rdo;
周清冲着李牙婆微微颔首,便听后者道,&ldo;夫人要买丫鬟跟书童,还真是巧了,我手里正好有一对兄妹,模样清秀,性子老实,最关键的是,他二人都是贱籍,有了身契,一辈子都跑不了,伺候主子肯定会尽心尽力。&rdo;
听到这话,席氏不免有些意动,与李牙婆继续商谈。
周清只觉无趣,转身回房,从刘婆婆怀中接过铮儿,走到屏风后给孩子喂奶。
低头看着孩子稚嫩的小脸儿,她心中无比感慨,多亏了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世,才能护住血脉至亲。
刚揽好衣襟,外面便传来叩门声,刘婆婆将门打开,发现是周良玉站在门口。兄妹俩在屋里呆着,小少爷有人照顾,刘婆婆索性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ldo;哥哥来的正好,母亲正在跟牙婆商量,要给我买丫鬟,也你挑个书童。&rdo;说着,她秀眉叠了叠,有些疑惑的问,&ldo;我听那牙婆说,两个奴才都是贱籍,明明官奴全都送到了高门大户手里,咱家只是商户,没想到还能用得起这种人。&rdo;
周良玉轻轻捏了捏铮儿的小手,摇头苦笑,&ldo;自古良贱有别,本朝立国时,官奴只有两种,其一是犯罪没官,其二是俘虏,但财帛动人心,不少人愿意为了银钱铤而走险,无视法度,或以身折债,或使计诱略,将普通百姓归入贱籍,而后再卖出高价。&rdo;
周清知道哥哥秉性正直,但他现今只是举人,没入朝为官,什么都做不了,她不由劝道,&ldo;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以律令方能约束,哥哥好生准备会试,将来若能得着机会修改律法,也能遏制住此种歪风邪气,救民于水火。&rdo;
低叹一声,周良玉颔首道,&ldo;你说的有理,只有入仕,方能实现抱负,否则纸上空谈,没有任何用处。&rdo;
见哥哥想通了,周清心弦微松,将襁褓往前送了送,催促道,&ldo;快抱抱你外甥。&rdo;
铮儿的性子十分乖巧,吃饱喝足后也不吵闹,小胳膊不断挥舞,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周良玉接过外甥,俊秀的眉眼软化几分,不再像方才一样满布寒霜。
眸光微闪,周清不由劝道,&ldo;你瞧,铮儿还这么小,若我和离了,哥哥就是周家的顶梁柱,父亲上了年岁,你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就当是为了爹娘,为了铮儿,也为了我,不要再冲动行事了,好不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