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眼睛紧紧盯着我,没见丢了采访有什么恼恨,反倒是一阵闻到什么肉味的狗的兴奋,“赵总,您带了小黄来呀?”不等我们回答,他转头跟另外的同事说:“赵总真是特别看重小黄,我们都没跟过他出来采访……”赵缂理也没理他,径自远程解锁了车子,再次跟我说:“这里偏僻,送你回城里。”司棋狠狠地瞪眼。我也不再看他,回答赵缂,“您送我到地铁站就行……”不远处突然有车灯闪烁。我们所有人都看过去,都是一怔。破败的街道旁边,跟赵缂的切诺基隔了大概十几米远,是一辆设计简单白色车子。随着开门的声音,庄远从车里下来,这么远远看着,越发显得他的个子好高,好看的脸孔白得仿若吸血的鬼怪。傍晚的夜色中,他看向我们,没说话。这个人怎么还在这里?我顾不得别人,连忙跑过去,“你怎么还在这?”“我刚开车经过,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这。”庄远答了一声,看看远处,“如果下班了,我就送你回学校。”我答应一声,没看司棋,招手跟赵缂说了再见。赵缂也没多话,挥挥手坐进自己的车里。两辆车各自扬长而去,只留下司棋在漫天的尘土里咬牙切齿。“那个后来到的男生是你同事?”他说司棋?“哦,对,我们是一个编辑室的,但是不太熟。”庄远笑起来。“你笑什么?”“我笑,能让你说不太熟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同事。”“是挺烦人的。”我絮絮叨叨和他说起之前采访的各种事,说起开会被他告状,又说起跟蒋翼重逢。庄远一路送我,似乎有些疲惫,话不多,听我说完了才问:“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就采访对象定的,我们基本上要尊重对方的想法,石健不愿意离开他的酒店,说别的地方都不安全……”“我觉得这里才不安全。”庄远说:“下次有这样的采访要让人陪你一起,至少要提前和朋友报备你的地点。”“哦。”从小被他补课的阴影笼罩上来,我乖乖地一一答应。到了宿舍楼下,我要下车了才问:“要不要去我们学校吃饭?”他没熄火,“不了,我晚上还有会。”“那你等等我,我刚从家里回来,带了郭靖妈妈做的鸡翅,真空包装的,能冷藏好久,给你拿一些吃。”“下次吧。”他说着要坐回车里。我站在车门前,不说话了。这个人一字未留地消失两年,回来就教训我,现在这个不温不火态度更是让人恼火。庄远抬头看到气鼓鼓的我,怔了一下。我继续瞪着他。他笑,再次下了车,“今天是真的有事,还有人等我开会。”我问:“就几分钟也没工夫?”庄远顿了片刻,只好点头,“好,那你就去拿。”“那你等在这,我很快的。”我蹦蹦跳跳回了寝室,找出一个保温箱装了满满一箱疯跑下楼,塞给他。“都给你。”“那你吃什么?”庄远失笑。“郭靖过几天就来了,我想吃再跟他要。”我从他手里抓过车钥匙,径自开锁,“放在后备箱吧,在座位上放着不安全。”“瀛子!”后备箱打开,里面是一只行李箱。我们俩一时间都没说话。这个人,也是刚刚从机场回来。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他,“你不是后来回去接我的么?”庄远把保温箱放进去,起身道:“那里太偏僻了,我没敢离开,想等你出来,没想到等了六个小时。”“你……”他的手机又响起来,庄远接起来说了句:“我马上就到,半小时,你们先准备ppt……还有哪里没清楚?好你们说……”也来不及告别,这个人跟我指了指话筒,坐回车里换了耳机,摆手关车门。我跟他挥挥手,看着车子开远了。消失两年,但是愿意等六个小时确认我安全,我似乎无法再问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不再联络了。初夏的傍晚,我拿出电话,打给念慈。她隔了一会儿才接起来,似乎也在加班。这不是我平时会给她打电话的时间,念慈问:“怎么了瀛子?没什么事吧?”我说:“庄远回来了。”“……你看到他了?”“嗯,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我顿了顿,“这个,是不是不能告诉明雨?”明雨四月初拿到自己外公母校的录取通知,之后就回了上海。邹航留在北京。这个人已经有半年没有进过组了。在所有同学毕业都风风火火签公司找角色的时候,邹公子再次陷入了无戏可拍的局面。这次不是因为什么鬼扯的“不上映诅咒”,而是公开恋情之后就开始崩溃的粉丝防线全面瓦解的结果。父女两个都是导演出身,乐家的公司以电影制作见长,自家演员都不愁有戏拍,可偏偏碰上邹航这样运势诡谲的奇葩:要么被资方趋之若鹜,要么闻声色变。乐欢盈多个本子里一提到邹航两个字就被资方求爷爷告奶奶地央告:“他粉丝现在黑他黑得多厉害您不是不知道是吧?姑奶奶咱们立个项目不容易,省点心行不行?”我有一次和国内很有名气的娱记聊天,对方说:“这个情况也很好理解,演员说白了也是服务行业,提供自己的专业技能。但是这个专业技能却并不单纯,一部分当然是演技唱功,一部分也是提供了自己的公众形象,满足公众的心理投射。所以当了公众人物就要有公众人物的自觉,有演技是一回事,但是有演技的年轻演员太多,为什么都想让他演?还不是因为同样有演技,肯定都想找个性价比更高的,更红更帅的。更红更帅一定有更多关注,可是粉丝的关注点千差万别,但总归大部分是要满足幻想。偶像谈恋爱结婚,就是中断了提供幻想这部分服务,如果偶像不能再提供服务,粉丝脱粉也正常。也会有粉丝看不开认为这是偶像单方面撕毁合同转了黑,偶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不过要开心,两厢看开就可以了,虽然大部分人做不到。”邹航从小就是个看得开的人。即使看不开转黑的粉丝成千上万,前赴后继,撕心裂肺,这个人就是安安静静地把在合约中的戏拍完,跟合作方道歉添了麻烦,继续看喜欢的本子,乖乖去试戏。然而,在公布恋爱两年之后,因为始终不能降格选戏,邹航能得到的试戏机会也越来越少。主角不成,配角邹航也乐意试试,可是乐欢盈不同意:“名声就是一口气,你自己先泄掉了,以后就回不来了,你还年轻,肯定有翻身的一天,现在自降身价就彻底二线了,所以宁缺毋滥。”邹航也就听了话。然而乐欢盈更着急的事情是,邹航的各类商务合作陆续到期了,却都基本上没有续约。艺人是靠商务糊口的,好电影的片约杯水车薪。可似乎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有一次,乐欢盈跟邹航半开玩笑说:“还不如没长这张脸,本来演技也可以吃这碗饭,现在倒脸耽误了。”邹航没所谓地笑:“不因为这张脸,乐导也不能在人群里选我。”“你倒是想得明白。”乐欢盈挑眉毛,“但是你知道想得更明白的人当初会怎么做么?”不管邹航根本就没有想听的意思,乐欢盈一字一顿说出正解:“压根就不公开谈恋爱。”邹航摊手:“那我就没得恋爱谈了”“谈恋爱有什么重要?”“谈恋爱不重要,跟谁谈很重要。过了这个tig,我就打一辈子光棍。”他这是早就做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