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他在晋宁等了许久,等到来年开春,没等到第二封家书,等到了永州失守的消息。消息一出,朝中一片哗然,皇上闻讯哀悼永州百姓英勇抗敌,追封梁敬为武烈公,并随后做出了迁都南阳的决定。这决定太过于突然,以至于群臣进谏,求他三思,结果皇上一意孤行,谁的话也听不下去,甚至于重重责罚了几个老臣,连丞相孙明玄意欲谏言也被狠狠驳斥了一通。小皇帝一意孤行,欲偏安一隅,将这半壁江山拱手让人。然而未待他走出城门,晋宁南面的青州便爆发了起义,起义军群情激昂,势要砍掉庸君的头颅,军队很快便到达了城门,兵临城下,眼见城门要被攻破,皇帝的迁都计划霎时被打破,硬生生的被困在了城里。“祈元侯梁拥自小勇武异常,此时可堪大用。”相府孙明玄进言,梁拥便上马挂帅,领了兵去镇乱。起义军大部分都是当地的百姓,空有一身孤勇,然而武器破旧,又未进行过系统训练,自然都比不过长期受训的士兵。梁拥取了领袖的首级呈到朝堂,皇帝眯着眼看了他许久,道:“赏!”他跪下来叩谢,看了眼一侧的孙明玄,眉间看不出喜色,面上一派漠然。没几日,梁拥大婚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迎亲的轿子欢欢喜喜落在了相府门口,晋宁的百姓争先恐后在街边伸着头张望,想一睹这位美娇娘的容颜。喜袍是红色的,比血还要耀眼刺目,梁拥此生还没有穿过这样的红色。司仪昂着头,朗声道:“一拜天地。”“二拜——”“不必了。”梁拥打断了司仪,司仪看了眼新人面前空空的两个座位,微微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挂着笑容,高声唱道:“夫妻对拜——”拜堂礼行完,客人们欢饮达旦,夸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韩奚眼瞅着自己挚友的儿子,居然成了自己的妹夫,也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句造化弄人。侯府许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门前挂的红灯笼通红的燃了一夜,梁拥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红纱底下的新娘敷了脂粉,贴了花钿,眼睛却红的不像话。“拥哥哥,你和爹爹到底说了什么?”梁拥看了眼她,拿了帕子递过去,“擦一擦罢。”孙庭蔓没接那帕子,定定的看着他问:“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梁拥沉默了许久,只道一声:“我会对你好的。”然后他轻轻合上了房门,屋子里传来了细细的抽泣声。他脚步顿了顿,转身往书房走去。梁敬的书房如今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他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了那个小匣子,像得了癔症一样喃喃自语:“爹爹,我成亲了。”“都怪你还不回来,我和别人成亲了…”匣子是冰凉的,他抱着那匣子,把脸贴在上面,表情有了丝裂痕,变得有些落寞。书房藏了许多酒,他独自捧了一壶,在书房里醉到人事不知。“这酒为何发苦?”“那是你还没尝出它的滋味。”他趴在匣子上仔细描摹记忆中梁敬的模样,他那双勾人的眼睛,他笑时微弯的唇角,他生气时微蹙的眉头,还有说“佳酿”时眉飞色舞的表情。爹爹,我如今知道酒是什么滋味了,但是你在哪儿呢。喜袍还未褪下,他闭着眼睛,蜷缩在书房的地上,任由酒壶翻倒,撒了一地。成亲没几日,他领兵悄悄包围了皇城,天色尚未破晓,高高的宫墙上一轮残月只剩个轮廓,皇帝尚在熟睡之中,被人用闪着寒光的剑抵着脖子醒来。“皇上,这一梦可还酣畅?”梁拥慢悠悠的旋了一下剑锋,便见梁陵脖子上冒出来丝丝血迹,“皇上也曾做过噩梦吗?不知有没有梦到过西北那些百姓来索命呢。”“来…来人!”梁陵脸色变得煞白。“没用的。”梁拥笑了一下,转瞬又变得十分阴沉,“你大声喊一喊,看看谁愿意救你呢。”梁陵惊恐万分,“你这是谋逆!按律令当斩,要诛九族的!”梁拥嗤笑一声,“臣九族可是还有您呢,别忘了…”他凑近梁陵的耳朵轻声道:“臣也姓梁。”“你…”梁陵打了一个激灵,出了一声冷汗。梁拥直起身,慢悠悠地说:“账要一笔笔的算,当年破冬死的时候,是被砍了多少刀呢。”“破冬是谁?”“皇上日理万机,臣的一条狗自然不用放在心上,可臣亲手下葬的它,仔细数过,有二十几刀呢,骨头都砍坏了。”梁陵往后缩了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丝毫不怀疑这个比他还小的人会如数将这二十几刀还给他。“绝望吗?”他看着梁陵一脸惧色,把剑往前伸了伸,“我爹在永州之时,也曾这么孤立无援吧,又有谁能救他呢。”梁陵眼睛越睁越大,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天色既白,宫里传来一声惨叫。梁陵被打断了骨头,扔到皇宫偏僻的角落里。“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掉的。”梁拥幽幽的说出这句话,然后走出了大殿。起义军一事叫梁拥积了不少民心,晋宁的百姓并不在乎皇帝有没有换人,他们在乎的只是他们的生活还能不能继续。缀满珠玉的冕冠重重的压在他头上,群臣叩拜,高呼吾皇王岁。梁拥直起身,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少年稚气。世上再无人敢欺负他,他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想保护的人。他透过重重宫殿,遥望有些灰蒙蒙的天,身侧是摇身一变从侯府夫人变成皇后的孙庭蔓,曾经跌跌撞撞闯进侯府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头上带着沉重的风冠,微笑着望着台下叩拜着的自己的父亲,终于明白在这场戏中她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被家族背叛的太后被软禁在寝宫不得外出,她发钗凌乱,哭了整整三日,终于等到新皇来看她。“你这个畜生!还我儿子!”她疯了一样晃着他的胳膊,被梁拥一下子挥开,他冷哼一声,“畜生?太后娘娘,您儿子做的事难道不算畜生所为吗?”“我还你儿子,谁把我爹爹还回来!”“呵呵…”太后失了力,整个人趴在地上,发髻上的钗摇摇晃晃,她失心疯一般笑了起来,“呵呵呵呵…”“梁敬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她面色苍白,虚虚扶着门框直起身,有些讥讽的笑了笑,“也是,哪怕不是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是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何况是人呢。说起来,哀家的儿子,还是你哥哥呢。”梁拥面色沉了下来,他蹲下身捏着她的脸颊,脖子上的青筋鼓动着,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你胆敢再说一遍?”太后费力的喘息着,眼神有些癫狂,“我说,你不是他的儿子。”三十四“梁敬那个人嘴硬心软,纸老虎做的,张牙舞爪吓唬几个人,你可比他狠多了…”“不知道他在天有灵如若知道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是别人的…”梁拥扼住了她的喉咙,双目赤红,手臂微微颤抖,“闭嘴!”“那个…傻子,真可怜,哀家…叫他和庭蔓成亲,叫他生子,是为了他好,他却居然宁愿去戍边也不愿意听哀家…的话。这下好了…侯府,当真后继无人了。想当初,侯府是多么威风啊…”梁拥狠狠捏着她脖子,那脖颈细到他只需要稍稍用些力便能轻易折断,他情绪有些激动,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太后抓着门框,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刮痕,“呵呵…”“我当初…就不该留你,谁能想你命那么硬,扔到山上都活得下来…你娘那个…贱`货,爬谁的床不好…偏偏要爬我夫君的床,被我发现后便设计梁敬,叫梁敬以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她以为这样便能保命,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