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子安回到宿舍的时候,严信已经提着一个保温桶走在通向理科一号楼的路上了,是以并不知道周子安以如何奇葩却有效的方法,解决了他目前为止最为头大的一个难题。保温桶里装着刘管家煲的汤,才刚送来不久,还是热腾腾的。这汤是他专门送去给某人喝的,至于这个人是谁,严信到了楼下发信息——“姐姐,我到楼下了。”他坐在花坛边等吴忧,头稍稍仰着,正好可以看到她实验室所在的三楼。尽头的门很快打开,他看到吴忧走了出来,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圆领毛衣,鼻梁上还架着眼镜,估计刚才正对着笔记本工作,出来太急没来得及摘下来。她的长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脸侧。她看到了他,停下脚步,撑着栏杆朝下喊:“小帅哥,等谁呢?”闲散的语调,透着戏谑,嘴角扬着一抹淡淡的笑。少年咧开嘴笑,风吹起刘海,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等你啊!”她又笑了一下,再度迈开脚步。严信的心情像一只欢脱的兔子,在春暖花开的草地上又蹦又跳。女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楼门口。兔子不跳了,心,忽然静了。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过去,将她的周身染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她是完美的,严信心里想着,也是神圣的。吴忧摘掉眼镜,随手揣进了衣兜,阳光打在她的侧脸,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严信静静地等她靠近。那一刻,如果有人问他,到底有多喜欢她,他想,他的回答一定是——喜欢到愿意为她去死。“今天又是什么汤啊?”“党参牛肉汤。”吴忧轻轻啊了一声。严信一愣,正要问怎么了,忽然就想到前几天她喝当归乌鸡汤的样子。当归药味浓烈,入口涩苦,吴忧受不了那个味道,打死都不喝。最后他哄小孩似的,说尽了好话才哄她喝了小半碗,她当时喝完那个样子,活像他是阶级敌人一样,就差秋风扫落叶般将他无情铲除了。严信笑着说:“放心,你不喜欢当归,我就跟刘叔说了别放了。”刘管家周到贴心,还专门配了白瓷碗勺。保温桶打开,一股浓香扑面而来,严信滤开浮末,小心翼翼倒了大半碗。“喏,尝尝看。”吴忧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汤很鲜很浓,牛肉炖得很烂,党参的药香淡淡的,入口还有细微的回甘。比当归乌鸡汤好喝,也比她以为的好喝。吴忧一口气喝完,把碗递回去,笑道:“你是打算跟我这低血压死磕到底了?”“可以这么说吧。”男孩扭头对她笑了笑。这阵子,严信隔几天就会让刘管家煲汤送过来,都是些补血养气的补汤,吴忧一开始还嫌他没事找事闲得慌,但严信这人,看似温和乖巧,有些事还偏就是一根筋犟到底。吴忧后来也由着他了,反正说了也没用,隔几天这家伙又提着保温桶站在楼下等她,一脸天真无邪的笑,搞得她半点脾气都没有。他用这种倔强又平淡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简直润物细无声。吴忧有时候都怀疑,严信到底是隐藏的高手,还是天性使然。每每对上他清澈干净的眼睛,她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毕竟他还那么年轻,十六七岁的少年,感情是纯粹笔直的,没有弯弯绕绕。可他越是这样,吴忧越是彷徨,他仿佛在日积月累间造了一座梦幻般的沙堡,只要不戳破,一切都是静谧美好的。同时,也是脆弱而不踏实的。至少她觉得不踏实。她一面心安理得享受着少年炙烈的情感,一面陷在纠结与自省中不可自拔。像是精神分裂的前兆,头顶时常会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斗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这个男孩多么纯真多么美好,他愿意对我好,我为什么要拒绝?拒绝也是一种伤害啊!——他才多大年纪?他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吗?你这是在欺骗他的感情,利用他的单纯!——你太矫情!——你太虚荣!——你懦弱!——你无耻!……又一波至死方休的乱斗。“啊……”吴忧叹了一口气。“怎么了?”“……没事……”“汤不好喝么?”“特别好喝。”“那你为什么叹气?”“……没事……”“……”她扭头看向他。夕阳已经沉了,路灯亮了,青灰的天空和路灯冷白的光,让暮色变得晦暗而迷朦。他的眼睛却始终澄亮如星,好看得犯规。吴忧笑了一下,摇头道:“真没事。”“那就好。”他眼中的星星更亮了。“对了,姐姐。”严信忽然想到什么,很兴奋:“我又长高了!”“哦,多少了?”“183啦!”“厉害……”身高定格在161公分的吴忧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严信自顾自的继续:“寒假的时候,妈妈还在说我没哥哥高,我觉得等我二十岁的时候肯定能超过他。”“你哥多高?”“186公分。”吴忧静了一会,认真打量身边的男孩。他的身型有着少年特有的修长和瘦削,但已经可以看出宽肩窄腰衣架子的雏形,手脚都长,外套捋至手肘,露出的小臂瘦而白皙,肌肉线条流畅,又透出一种细腻的骨感。“你快十七岁了吧?”“嗯,七月二号,还有三个月。”严信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巨蟹座。”可惜吴忧压根没理会他的暗示,严信失落01秒,却听到她呢喃道:“你这大半年就窜了4公分,未来三年多,怎么也能再长个两三公分……加油,你没问题。”严信眼睛一亮:“真的吗?你也这么认为?”吴忧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我看人很准的。”这句话像是极大的鼓励,少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微微昂起的下巴,不加掩饰地展露着小傲娇。吴忧看着他笑,觉得他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如花如雨的年纪,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害羞就脸红,骄傲的时候会昂下巴。这样的年纪,任何情绪都那么理所当然地铺陈在你面前,不留任何迂回的余地。“记得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刚好高一结束,那时已经分好了文理科。我当时以为进了理科班就不用学历史了,于是放暑假的前一天,我坐在教室里把历史书撕了个稀巴烂,顺带还给同学表演了一出天女散花。历史老师是我们高一时的班主任,她正好经过看见了,当时那个表情啊,我现在都记得,太他妈恐怖了。”吴忧说着,兀自笑起来。“你们历史老师一定恨死你了。”“没有吧。”吴忧耸耸肩:“我觉得她还蛮喜欢我的。”“……你居然还有这么中二的时候。”严信笑着摇头。“是啊,不仅中二,还特脑缺。”吴忧笑着说:“那时候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你现在也年轻啊。”“真的?”“当然啦。”吴忧笑着,没说话。以前她以为,人的苍老程度是按时间计算的,后来才发现,有些人短短一二十年,却已经像是过完了一辈子。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快要入土的时候遇到了身边的少年。他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生命是鲜活而蓬勃的,未来还有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可能。“信儿,谢谢啊。”“干嘛突然谢我?”“总之,就谢谢了。”“什么啊,你中二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