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五公主比作火坑,海兰也够大胆了。要不是急了,她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肯跳,完全可以自己跟皇帝说,反正从前朝到本朝,公主赐婚赐不出去也不是一回两回。民间总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可是偏偏皇帝的女儿就愁嫁。”她还有心情拿这个当笑话,可是阿福觉得她越是表现得事不关己,她心里就越不可能平静。海兰还要再说,阿福朝她轻轻摇了下头。海兰忍住了下面的话,退到一旁去。等阿福出了门,海兰从后面跟上来,拿着一条新做的斗篷:“夫人,这个给小郡主包起来吧,又起风了。”阿福知道她送斗篷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刚才那事儿。“你啊……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是公主不急,丫头急。她自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你说一千道一万都白搭。”海兰一筹莫展:“那怎么办?要是高师傅真答应了亲事,那,那……”“你看你急的。五公主只是和皇上这样说,皇上也没下旨,高师傅也肯定不会同意——只是,这事儿不能总拖着,豆蔻年华硬是拖成大姑娘,再拖就成了老姑娘了。这事儿总得解决……说不定啊,这次的事儿还是个契机,能把眼前的僵局打破呢。你回去之后且不要再提这事惹她心烦,看看事态再说。”海兰想了又想,点头说:“行,我听您的。”喜事(二)阿福一向不喜欢李芝,可是这不能不说,这次她是歪打正着。李信直接把李馨叫进了太平殿,过了有多半个时辰李馨都没出来,屋里就他们姐弟二人,刘润亲自守门。等李馨出去了,又召高英杰进去,这回倒没花多少时间,从进到出还没有盏茶时分,李信就命人传旨,将三公主李馨嫁与高英杰。而且,小皇帝并非不懂变通。圣旨中隐晦点出,三公主是二嫁,剥去了她当年五个县的封邑,高英杰也不享驸马待遇,两人完婚后三公主即随高英杰去姚关。这事虽无先例,可是三公主乃是再嫁,先前的萧驸马又有隐隐有风传与先帝之死脱不开关系,所以李馨这次的婚事朝臣与宗室中有反对之声,却既不响,也不多。李信的圣旨中明确透露出这并非一桩喜事,而是对三公主的贬谪放逐。甚至有人觉得皇帝这还是念着姐弟之情,对三公主从轻从宽处置了。这件事进行得异常顺利。阿福想,那五个县的封邑被收了回去让不少人心中暗爽——虽然那封邑永远到不了他们自己手中,可是人们的心理就是这样,乐于见到位高富贵之人倒霉,何况事不关己,站一旁看热闹最好。寥寥无几的反对声中,也没有一桩是就李馨被剥夺了封邑和公主的尊荣打抱不平的,只是就着祖宗规矩说了那么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无非是不能对外戚放纵任其揽权,长此以往乃是祸国根本之类的,李信根本懒得理会,那些折子递上去之后再没有声息。这次居然连李芝都没有吵闹。阿福诧异了!虽然她觉得李芝对高英杰应该没什么深情厚谊,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李芝要对皇帝说中意高英杰希望招他为驸马。可是这事儿皇帝站在李馨的一边把她给涮了,她怎么不气?不闹?海兰小声说:“五公主高兴着呢,因为三公主被剥了封邑的事情,这几天心情好得不行,都没打人骂人。”阿福正在喝茶,差点儿被呛着。损人不利己,还能这么乐颠颠的跟拣了大便宜一样。自己得不到,就不能看着别人得到。别人一倒霉,就好象自己得了莫大的好处,皇宫可真是个扭曲人心灵的鬼地方。别看五公主针凿诗文管事厨饪样样不行,可是论起搅事儿拨火挑刺找茬窝里斗那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能安分就行。何况,皇帝大婚在即,这时候要是吵吵闹闹折腾不休,总不是件好事。正月十七日,李信迎娶张家之女。阿福很想帮忙,可是她自从生女儿时身子伤了之后,一直调养,不能操心劳累。李信笑嘻嘻地和她说:“嫂子,等娶进来了,我带她给你敬茶。”“净胡说。”阿福笑着,留恋而温存地摸了下他的额头。当年抱在手里的那个惊怕稚弱的孩子,现在成了皇帝,而且,竟然已经要娶妻立后了。时间就象开了弓的箭,闪电般飞逝,一去不回头。李信不用亲自迎亲,可是该做的事一样不少,祭祖,行礼。天气寒冷,他头上却冒汗了。礼服并不特别精美华丽,但是郑重肃穆,腰身紧束,高底方头鞋子,显得人一下子成熟了,高挑了。何美人身份不够,她自己也十分知相,不在这会儿出来给人找麻烦,一个告病的借口用了又用,用了再用,屡用不爽。宗室里没有地位更高的夫人,阿福整理寝宫的新房新床——都是理好的,她只要做个样子。可是阿福还是亲手缝了一床百子被,李固心疼她,久不许她动针线,这么些年来头一次做这样正经严谨的活计,阿福做得特别用心仔细。她把那床被子又掸了一下,抚平上面并不存在的皱褶。李誉和女儿年纪还小,可是阿福已经提前体会了一把儿大不由娘,小鹰要展翅飞出老巢去的感觉了。有些舍不得,有些心酸,又觉得欣慰。丽夫人在难中将李信托付给她,那会儿阿福可绝想不到那个孩子,会做皇帝。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听着外面的喧嚣。二丫轻声问:“夫人累了吧?歇一会儿,我去倒茶来。”阿福点了下头,二丫端了盏热茶回来,她穿着一件杏红袄,这颜色特别喜气,头上戴着红绒花,团团圆圆的十分可爱。“这可真是大喜。”二丫扳着手指说:“皇上的喜事办了,就是三公主的事。夫人,你说咱们是不是要在右安郡过夏天了?”阿福在心里算了一下日子,等李馨的喜事过了起程的话——“要是走陆路,要慢一些。坐海船快。”二丫笑眯眯地说:“我从小到大还没坐过船呢!”“我也没坐过那样的大船。”阿福一直想往右安郡,但是现在终于要起程了,却又觉得舍不得京城。她去右安郡是要长住,李固只怕一时还不能全部放下京城这里的事情,两头跑是难免了。好在这几年疏浚运河还修整过道路,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南北间的往来都要方便快捷得多,绝不会象朱平贵头一次去右安郡那样,一去就是半年,其中一个月的时间都要花在来去的路上。“走吧,新娘子也该进宫门了。”婚礼大典在云台举行,长长的石阶上铺着大红毡毯,新娘一身大红嫁衣,款款而来,既轻盈又流畅,就象一片被风吹来的红色的云彩。阿福站在李固身侧,轻轻握住他的手。“怎么了?”他轻声问。阿福也轻声答:“不知怎么,有种……娶儿媳妇的感觉。”李固的嘴角弯起来,他一天天变得老成持重,可是在阿福看来,他还是刚成婚时那个有些懵懂的热情少年,一点儿都没有变过。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也有同感。”皇帝娶媳妇儿和一般人家不一样,规矩更多。李信站在那里,新妇张氏额前垂着珠帘,走到丹樨前伏身下拜,她的声音并不算高,但是很清,象珍珠落进盘子里头,叮的一声后是珠子旋转游走的声音,脆,又绵长。张氏女的才德容工都是响当当的,用现代标准说就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用这个时代的标准评判就是贤德周正,堪为良配,母仪天下。喜事(三)李馨出嫁的那日,不光说不能与皇帝迎娶皇后那天的盛景相比,就是与她第一次成婚时比较,也大为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