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他唯恐自己失怙之后又失恃,心急火燎,催得原就逆行的筋脉疼痛难当。他不受自控地吐出一口血来,洒了娘亲满身。隋华卿面上一烫,终是冷静了下来。她还有一儿一女,且还未复仇,远远不是殉情的好时候。“徵儿,你无事吧?”她将身体摇晃不休的幼子抱在了怀中。“我无……”宁嘉徵不及说罢,吐血不止,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他鼻尖隐约能嗅到红豆圆子羹的香气,不久前,他还在为夺得了“琼玑盛会”的魁首而春风得意,逢人便沾沾自喜地自称“本魁首”,现如今他这个魁首面对奚清川,不仅落于下风,更是一败涂地,甚至连三魂七魄都仿佛被奚清川从肉身当中抽离了出来,动弹不得;不久前,“王不留行”还活蹦乱跳,现如今“王不留行”奄奄一息;不久前,他还在师兄们面前吹嘘自己是如何如何得厉害,如何如何得风光,现如今,师兄们皆已命丧黄泉;不久前,他们一家四口还阖家团圆,现如今爹爹业已含冤而死。不久前的一切如同黄粱一梦,兴许他一直身处地狱。待得神志回笼,宁嘉徵猛地掀开眼帘,映入眼帘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床顶。他猛然坐起身来,掀开床帘,环顾四周,果不其然,他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却原来,奚清川逼死爹爹,诛杀三名师兄,以娘亲作为要挟,逼婚于他之事全数是噩梦一场。也是,尽管他认为奚清川远不如传闻中的面若冠玉,仙风道骨,但奚清川到底是九天玄宗的宗主,且将九天玄宗宗内及其所辖方圆千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加之其人素有善举,为天下人所称颂,岂会有恋童的癖好?又岂会红口白牙地栽赃爹爹奸污杨长老的重孙女,杀害当场撞破的杨长老?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皮肉随之松懈开来了。而后,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地道:“我为何会发噩梦?是因为思虑过重么?我为何会因为区区‘琼玑盛会’而思虑过重?更何况,我不是轻而易举地夺得了‘琼玑盛会’魁首么?”从知事以来,他鲜少发噩梦。梦中的他每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过得跋扈恣睢,哪会如此憋屈?现下天已大亮,作为“琼玑盛会”新任魁首,他必须起身修炼了。五百年来,“琼玑盛会”所有的魁首当中,最年少的羽化登仙者年二百又十一。而他的目标是在百年内羽化成仙,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魁首。到那时,重华楼必将成为第一修仙名门,看谁人还敢再看不起重华楼。他正欲穿衣,不知为何身体处处发疼。对了,他在“琼玑盛会”之上受了伤。堪堪披上上衣,他疑惑地思忖道:本魁首这都睡过头了,娘亲为何任由本魁首赖床?娘亲以为本魁首因连挑一百二十九个庸碌无能之辈而累着了,须得多加歇息?娘亲太过小瞧本魁首了,本魁首才不需要多加歇息,本魁首精力充沛,天下无人能敌。“嘉徵,你醒了,你觉得如何?”娘亲的嗓音乍然响起。他志得意满地道:“本魁首好得很。”紧接着,他看见娘亲面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的模样有何不妥?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并未发觉任何异样。再接着,娘亲行至床榻边,抚摸着他的头顶心道:“徵儿,是娘亲对不住你。”他满腹疑窦地道:“娘亲对不住我?娘亲何处对不住我?娘亲明明待我可好啦。”话音未落,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娘亲身着的不是寻常的白衣,竟然是一身孝衣。他又赫然听得娘亲道:“徵儿,娘亲一心殉情,害苦了你。”一心殉情?一心殉情!奚清川逼得爹爹自裁并非噩梦!三名师兄被奚清川诛杀亦非噩梦!莫怪乎须臾前娘亲会露出古怪的神色。一念及此,他忽地喉间一甜,即刻捂住了嘴巴。下一息,血液冲出喉咙,没过口腔,突破唇齿的阻拦,溅上了他的掌心。他面色煞白,摇了摇首:“不是娘亲的过错,不管娘亲是否攻击奚清川,是否被奚清川掐住了脖颈,奚清川亦多的是法子逼我答应……”他说着,含上了哭腔:“是我对不住娘亲才是,若不是我无意中招惹了奚清川,爹爹怎会丧命?爹爹便该如奚清川所愿,将我嫁予他。”“并非徵儿的过错,是那狗贼丧心病狂,看中了年仅一十的徵儿。自打四年前,你爹爹被迫立下你同那狗贼的婚约后,一直很是自责,千方百计地欲要毁去婚约,未果。你爹爹心存侥幸,以为能在你及冠前成事,不想令你心烦,所以不曾同你提起过,你别怪罪爹爹。”隋华卿拨开幼子的手,取出丝帕来,仔细地为幼子擦拭唇瓣与掌心,“徵儿,你爹爹绝不可能如那狗贼所愿,将你嫁予他,这于你爹爹而言,比死难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