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二十三年,仲春十二日。
一场连绵不绝的阴雨在持续了将近月余后,终于宣告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艳阳当空、百花争艳的景象。
或许是沉闷了许久,皇后娘娘特意在花朝节这一日,邀各族命妇携眷入宫,共赏繁花。
毫不意外地,作为皇后的侄女,晏清禾也在此次受邀的名单之中,跟随老夫人和大夫人入宫。
马车上,老夫人居于正中,大夫人居左,晏清禾则安安静静坐于右座,做出一副不敢逾礼的端庄模样,等待着大夫人的训导。
眼前的少女,虽说算不上国色天香,只是一双干净透彻的眸子,盛着些许温柔,眉眼中略带有几分英气,顾盼生姿,让人见之忘俗,不忍移视。
只见少女身着一身青衫,阳光斜照下隐约可见用金线绣的梅花暗纹,头戴攒珠青玉笄,素雅却不失精致,洗净铅华又一芳。
“禾儿,”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大夫人徐婉怡望着眼前的少女,那是她亲手调教的庶出女儿,柔声开口问到,“前些日子,母亲让你备给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的手绢,你可绣好了?”
其实徐婉怡早就知道。这个丫头每日做了什么女红,做了多少,甚至手绢上是什么花样,都有下人向她一一汇报。如今开口一问,不过是看着马车已经快驶向宫门,提醒少女该准备起来了。
话落,便见晏清禾微微抬起头来,朝大夫人莞尔一笑,柔声回道,
“回母亲,已经备好了。给姑母绣的,是一墙榴花;给大姐姐绣的,是一对鹧鸪。”
如今的晏家,不可不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晏清禾的父亲晏时,为开国元勋晏季之孙,是世袭的安国公,更兼有光禄大夫之职。
不仅如此,就连如今的皇后与太子妃都出自晏氏一族,甚至于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也是皇后的养子。
大夫人听罢,微微一笑道,“好孩子,你的女红我一向放心,两位贵人见了必然会十分欢喜。”
老夫人居中,虽闭眼小憩,却也默默地听了这一路的话。
她这孙女虽是庶出,却一直养在嫡母膝下。论品行规矩,向来娴静乖巧。原以为不过个二木头,可今日光凭手绢上的花样,便可知她这孙女也是个聪明人。
当今的皇后娘娘,她晏老夫人的女儿,这些年来一直无所出,除了养子,只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庆阳公主。上个月,庆阳公主诞下一子,可碍于阴雨连绵,皇后不便出宫探望,便一直拖到了现在,如今这禾丫头送多子多福的榴花手绢,既应景也喜庆。
至于太子妃,她那嫡长孙女……想到这,老夫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多好的一个孩子,可惜自从皇太孙夭折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沉迷于丧子之痛中,此后三年便再无所出。太医回禀,太子妃已经身心俱疲,难再有孕。纵然现在太子与她依旧鹣鲽情深,但日后的光景又怎能料想的到呢?
老夫人眼皮微抬,不露声色的瞧了一眼晏清禾,那丫头仍是正襟危坐,端庄娴静。
如今的太子已经是养子,晏家不能再出一位没有血缘的储君。也正因为如此,她和大夫人才专门带着这丫头,去皇后和太子妃面前露露脸。
晏清禾低头不语,此时也在脑海里盘算着一些事,忧心着她的前途命运。
嫡母和老夫人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身为晏氏的女子,维护晏氏一族的荣宠和权势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何况她作为庶女,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假如她真的进宫成了太子的侍妾,若是无孕,便成了一颗废子,再无用处。若是一朝有孕,这定然是家族最欣喜的结果,但怎知他们不会夺子杀母?
纵容退一万步,即使生下孩子,也是抱与她的嫡姐太子妃抚养,自己不过老死深宫。
正所谓“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深宫里的女子,不过就这样了此残生罢了。
这世上哪个女子不想为人正妻,与夫君恩爱一生呢?
可这世上之事,十之八九皆不如意。只有靠她自己的双手,才能去挣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大好前程。
她不愿始终活在嫡姐的阴影下,总有一天,自己会站在高处,代替她,超越她,成为整个晏氏一族的支柱,成为父母的骄傲。她暗暗发誓道。
“老夫人,夫人,二小姐,”车外大夫人的贴身婢女——杜若突然轻声唤到,
“宫门到,咱们该下车了。”
晏清禾微微一怔,不知道即将来临的将会是什么。
…………
侍女杜若将车帷缓缓拉起,迎面出来的便是晏清禾。将她扶下车后,杜若本想接着去扶大夫人和老夫人下车,却没想到晏清禾率先接替了她的位置,已经扶着两位慢慢地下来了。
只见下了马车的大夫人徐婉怡眉开眼笑,顺势拉过晏清禾的芊芊素手,眼里的笑意却是深不见底,柔声细语道,
“好孩子,你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