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直到某只禽兽的大脑终于又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后,他才察觉出不对劲来。沈悠叫他“怀远”的时间还很短,所以每次这样叫时,都还是会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语调,总之不是现在这种熟稔又情意绵绵的感觉。而且,她之前还叫了他“老公”,甚至诱惑了他,这实在不像是沈悠会对他做的事。或者确切的说,不像是“现在这个阶段”的沈悠会对他做的事。林怀远浑身一震,搂着沈悠的手臂陡然收紧,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他用力勒住怀里的人,像是要把人收进胸膛、融进骨肉。嘴唇张合,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度日如年的这些年,他曾有无数话想要说,有无数问题想要问,心如刀割的时候,心如死灰的时候,也曾想过等把人找回来要好好收拾一顿,要她学乖。人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声,回来后却依然骄纵,要他疼,要他爱,他却不舍得收拾了,前尘过往,撕心裂肺,也只是嘶哑着嗓子的一句话:“小悠,我,跟儿子,一直在找你。”沈悠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又涌了出来。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回来了,可她却不敢说。害所爱的男人九死一生、每年受烈火焚身之痛,之后,又抛夫弃子,抽身而出,害得林怀远险些发疯,将他置于绝望的境地,害人精都不敢这么干。而她之所以能一次次伤害他,不过是因为他允许。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有怎样的误会,儿子年幼的时候,林怀远需要她的时候,她确确实实不在,就像一个逃避责任的懦夫。这些年,林怀远是怎么过的,儿子又是怎么成长的,她根本不敢去想,想到他找她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受的苦楚和折磨,她自己都不敢原谅自己,更没勇气面对他。“我去找你,在绝命崖底看到了逐鹿剑。”林怀远眼睛通红。逐鹿山庄逐鹿剑,人在剑在,人亡剑藏。见了逐鹿剑,旁人都劝他别再找了,人肯定是不在了,可他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那时候还活着”沈悠眼泪又掉了下来。林怀远怔住,声音像是锈住了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跳:“你、还、活、着?”那为什么不回墨守城找他?为什么狠心不见他?沈悠哽咽:“我掉下崖底,摔坏了脑袋。”沈悠掉下绝命崖,摔成了个傻子,而且身上还有很重的伤,整个基本就是个废人,幸好后来被千机谷的弟子发现,送回了千机谷。林怀远在尸山血海里找她的日日夜夜,她其实就在千机谷地下密室里,一个林怀远绝对不会想到的地方。本来凭师父的能力,医好沈悠的头伤完全没问题,可他却选择不医,甚至连她身上的伤也没怎么处理,让她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傻子和废人,直到大半年后病重而死。“我当初就该杀了他!”林怀远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满脸的狠厉。所有的这一切,所有的找寻、绝望、痛苦、死别、失忆,居然都是那个满口天命的人一手造成的!憋红的眼眶中流下了眼泪,林怀远紧紧抱着沈悠,像只受伤的野兽,压抑着、痛苦着。“我没保护好你,我该死。”沈悠见林怀远流泪简直心疼得要死:“不是你的错,别这样,我心疼。”眼看着林怀远在痛苦自责里越陷越深,沈悠急得不行,赶紧说点什么哄他开心,转移他注意力。“我要是早知道你也不是那个世界的人,那我谁都不会管,肯定等你回来,不对不对,我根本一开始就不会要希希。”林怀远总算有反应了,反问她:“我最重要?”哎呦,行吧,行吧,男人不动声色地撒娇起来真要人命,沈悠赶紧哄人:“全世界加起来都没你重要。”两人,一个当爹的,一个当妈的,谁都没觉得刚才那几句话十分对不起儿子的,甚至,已经完全把儿子这茬给忘了。前尘往事记起,所有误会解开,两人一处黏腻着,说着不可高声语的情话,夜已降临,室内却逐渐升了温,春风烫人。眼看两人又要渐入佳境,手机铃却来讨嫌,两人都不想去理会,但手机却执着地响个没完。沈悠懒着、软着,不想接电话,要林怀远拿过来,还恃宠而骄地让人给她举着,放到耳边。许唱晚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现在,回家。”许唱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的次数寥寥无几,上次还是因为上高中时她逃了一天的课去追星,显然又出大事了。沈悠一激灵:“妈,怎么了?”许唱晚一声冷笑:“没事,天黑了,想见见我那小外孙。”沈悠眼前一黑,差点翻个白眼晕过去。许唱晚那边挂了电话,沈悠这边忍痛坐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林怀远:“老公,天有不测风云,咱们两个收拾收拾跑路吧。”林怀远哭笑不得,真想把人拎起来打屁股。“我之前没跟你说”林怀远看着沈悠别扭的坐姿,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身上:“上次趁你睡觉时,我揪了你几根头发,送去做亲子鉴定了,鉴定报告书就在家里。”沈悠一愣:“这都行?”林怀远轻笑:“你生的,当然行。”“不是,我是说”沈悠顿了一下:“你拔我几根头发我都没醒?”这人对自己死猪一样的睡眠水平没有丝毫觉悟。林怀远面色复杂地回视她,眼里微有嫌弃。两人面上笑闹,心里却也还是担心的,他们没想到希希的事还没等他们坦白,就先被捅了出去,情况急转直下,他们很被动。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对策,就是承认希希是他们生的,并把亲子鉴定书给二老看,其实不用拿亲子鉴定书,对于从小把沈悠照顾大的父母来说,希希本身的长相就是最大的证明。但二老对于闺女大学时就未婚生子,还瞒了他们这么多年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怎么样,沈悠就不敢说了,两人都很是忐忑。回家接希希,然后三人一同去沈悠家里。恢复记忆后再见儿子,沈悠心情复杂,她离开时希希只有不到三个月大,小小的一团,现在已经成长到会叫妈妈了,跟爸爸颠沛流离的那些年,他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长大的?这么早熟、懂事又机警,都是那样的日子磨砺出来的?沈悠抱着儿子心疼不已,小家伙却兴奋得不行,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叫妈妈了,以后见到幼儿园的小朋友也可以昂首挺胸地介绍这是我妈妈,所有人都有的妈妈,他也终于有了。一家三口沉浸在喜悦之中,显然没意识到接下来问题的严重性。进了家门,沈杰和许唱晚已经端坐在沙发上等他们了,没有想象中的质问和怒吼,两人都选择对沈悠和希希视而不见,反而客客气气地让林怀远坐,还用标准商业社交口吻表示,辛苦他过来一趟,其实不用带儿子,就几句话的事。沈悠还在莫名其妙,林怀远已经反应过来了。果然,沈杰开口就表示,之前沈悠一直瞒着,不知道他是单亲爸爸,没问清楚,也是他们不对,现在既然知道了,他们身为父母的,就不可能坐视不管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悠就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了,她将希希揽到身前,又把包里的亲子鉴定书给了许唱晚。“爸妈”沈悠深呼吸一口气,坦白道:“希希是我儿子,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跟怀远在一起了,生了孩子后一直是怀远在养,瞒你们这么多年,是我不对,你们打我骂我,我什么都不说,但我要跟怀远结婚。”这么长的一句话,一口气对父母说出来真的很需要勇气,如果是今天晚上之前,她不确定她敢不敢这样说,但现在,知道自己负了林怀远和儿子那么多年的情况下,要是还连这点勇气都拿不出来,这点担当都没有,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