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新府丞?孝逸如何不认得?”
那军士见他病恹恹的,脸颊潮红,披头散发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倒不敢上前拉扯他,只是冷冷道:
“咱们新府丞自然是陈昌宗陈公子,刚刚奉了圣旨,虺孝逸如今被贬为庶人,速速堂前参拜。”
孝逸苦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恁般小气,庶人又如何,府丞又如何?孝逸刑余之人,还在乎这些。”
浑身酸疼,昏沉沉地靠在枕上,
“你且回了新府丞,孝逸如今病着,待病好些再去拜见。”
那领头的军士罗泾石乃是昌宗心腹,一向在左军中被孝逸打压着,此番终于眼眉吐气,不免对孝逸喝道:
“如今陈公子在堂前候着,要你去便快些,啰嗦什么?”
将那炉子上的药劈手打翻,扬了一地,又将屋内陈设悉数砸烂,见孝逸冷冷看着,更加戟指骂道:
“给你面子让你自己走,只管拖拖拉拉,如今是绑你去,还是怎的?”
孝逸咬着牙起来,哆哆嗦嗦胡乱披了一件衣衫,扶着门框喘息半日,摇摇晃晃奔那前厅来。奉宸府诸人只是远远看着,并无人敢上前搀扶。罗泾石笑道:
“素日瞧大将军威风凛凛的惯了,今日却弱不禁风的我见犹怜,可惜皇上不在跟前,不然不是要心疼死?”
孝逸举步维艰,也无心和他斗嘴,蹒跚着来到那正堂,已然汗如雨下。那昌宗端坐在堂前,但见孝逸罩着一件黑袍,钮子也没有扣好,头发蓬蓬着,歪歪斜斜走了进来。不免心中一阵快意,冷冷的坐在那里等着他拜。孝逸一屁股坐在堂前一只绣墩上,一冷一热,被风呛得咳了几声,只在那里喘息。
昌宗笑道:
“虺孝逸,果然是西施捧心般惹人怜爱,可惜,如今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
孝逸勉强支起身子,亦笑道:
“我只说陈家兄弟贵介公子,必不肯踏足奉宸府这种地方。如何偏喜欢就抢孝逸的官做,云麾将军要抢,连奉宸府丞也不放过,好笑啊好笑。”
却被那罗泾石喝道:
“大胆,虺孝逸,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也敢跟陈大人犟嘴,不怕大耳瓜子打得你哭爹找娘?”
孝逸听说,冷笑一声,
“只说你这没见识的奴才!孝逸没爹没娘,便是哭号求告也没人理。何况陈大人此番来,岂止是大耳瓜子伺候那么简单?说吧,想做什么,只管放马过来!”
声音嘶哑,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任何退路,只好抵死撑着。昌宗甜笑着站起身,拿了一杯热茶,走到孝逸身边,
“哥哥嘴唇龟裂,病歪歪的果然惹人疼,好想喝口水吧?”
未及孝逸说话,将那杯茶全全的泼到了孝逸脸上,见茶叶碎片淋淋漓漓地挂在他头面上,烫得娇嫩的脸儿一激灵,不由得笑道:
“这杯茶是替我家昌仪敬哥哥的!拜哥哥所赐,昌仪好不容易熬出了巴蜀之地,却死在你那好兄弟的手里。尤同休和延之见了,也会开心得不行!”
孝逸拂也不拂,将那汁水舔了舔,嚼着一片茶叶碎片道:
“李孝逸手里的人命也不是一条两条了,好兄弟,当年薛怀义在茶水里下了飞燕草,一心巴望着要毒死哥哥,昌宗只是向哥哥泼了杯热茶,不是太过便宜了?”
“贱人,果然嘴硬!今日就把你赶到街上去,让那个贼婆娘当街掳走你,你要是三贞九烈的推脱着不肯去,尽管伏剑而死算了,再没人能救你!你要是跟着去了,也绝了皇上的那份心,跟着那个贼婆娘浪迹江湖,做对绝命鸳鸯吧!”
孝逸身子摇摇欲坠,却笑道:
“如今拒绝是死,跟着他们走也给了你们口实下手斩杀,也好,此时方见昌宗手段,果然大有长进——”
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外便走。昌宗跟在后面吼道:
“给他备车!孝逸哥哥要出行,别让外人说连副像样的车驾都没有!”
洛阳的天气说变就变。小阳春的天儿,一眨眼就变得阴云密布,北风呼啸。孝逸被推搡着下来,昌宗便领着御林军影在暗处,只留他一人在闹市街头龃龉独行。洛阳城的百姓中,已有不少人识得孝逸。见他披着一件薄薄的寒衣,摇摇晃晃的失神前行,散乱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不由得慢慢围拢过来,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彼此间窃窃私语。孝逸浑身冰凉彻骨,瑟瑟发抖,双腿不住打颤,奈何这种场合,一头栽倒总不是事,唯有咬牙拼命撑着。
但觉天旋地转,只好倚在一个铺子的门首,暗叫:
“难道此番真的要丧命于此?爹娘,祖父,孝逸只怕要不成了,光复大业就别说了,只不知这尸骨要落在谁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