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真正的对她的关心,她不要,她不屑。她总会慢慢适应的,适应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他,站在一个永远无法够及的高度,让自己仰望;也会适应看到小满、徐太医等他的手下也不再这般难过地想起他;她会学会真正自己处理好一切,包括顾清澄对她身世秘密的知晓,包括朝堂上的残酷倾轧……而她也会适应做好这一切后,再不期盼得到他永不可能施舍的赞赏目光。翟羽抱膝坐在巷口,侧首望着夜色里高墙森森的皇宫,这样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给自己鼓气,静静地等着天亮。她想等到清晨宫门打开后,送水的骡车入宫时再随着潜入,却不防离黎明尚早时,便突然有身影挡住了她眼前原本就昏暗的灯光。翟羽抬头,对上那形状完美的上挑丹凤眼时,还有些不能相信,却还是无奈的喊他:“七叔,你怎么在这?”:意外“为了等你?”七皇子翟珏唇边笑意慵懒迷人,上前一步拉着翟羽站起身来,“别等送水的车了,回来的时候载满水,怕是没有容你藏身的空隙。”翟羽眯了眼睛,“你撞见我偷跑出来后便一直在此处等我?”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翟珏只是背着手笑着对她道:“你眯眼的神态,倒真是和四哥一模一样。”翟羽默不作声,并不接话。翟珏收入她这副表情,唇角浅浅勾起,问,“你刚刚是去找他的吧?闹矛盾了?又被他罚了?这次不会又是为了想和他争哪家姑娘吧?”为了截住他的话,翟羽才抬头微笑着重新问他:“七叔,你到底是为什么想要等我?”“其实没等你,”翟珏似也不嫌此处为陋巷,懒懒靠在墙边,笑道,“你知道我府邸还没完工,暂时还得住在宫内。可我又对情人万分想念,便找借口溜了出来。却没料到在门口正巧遇上你往水车上翻,还想你会不会和我是同样的目的……”翟珏语速渐缓,眼神含笑,却近乎是一瞬不眨地黏在翟羽身上,刻意停顿片刻后,才又自如继续,“更没想到方才出来又看到了你。”“情人?”翟羽惊异地皱眉看他,“谁呀?”“你问我的?”翟珏风骚入骨地略挑眉梢,“有些多,也不知道要向你介绍哪位。”翟羽失语:“多……你也不怕她们之间互相知晓,然后闹起来?或者皇爷爷知道?”翟珏耸了耸肩,“她们都不清楚我是谁,往哪里闹去?何况男人风流些并无坏处,尤其是风流却又不惹祸的,这是种本事。”翟羽唇角抽搐,却还是装作稀松平常的笑着和他一来一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七叔还得小心美人误国。只是不知道美人和江山在七叔心里孰轻孰重?”“江山本不是我的,我何苦考虑这个问题?”翟珏随意一笑,“说穿了,不出什么大变故,江山以后该落在你手里。我,以及你的其他叔叔,最多替你守守江山而已。因而自然美人重要。”每句话都是话里有话,翟羽心里不由冷笑连连。现在就知道在自己面前装了?轮到在皇爷爷面前表现时,为何就全不是这样的不务正业?整个南朝上上下下提起七皇子翟珏,谁人不称赞他学识过人,文武兼修?又兼容貌出众,风流倜傥,待人温柔,不知是多少南朝女儿的梦中人。可与此同时,他和二叔、五叔关系紧密,在朝堂上隐隐和太子这派对立,处处设计钻营,连自己在一年前都不慎被他抓过错处。她还记得,那次皇爷爷只是简单说了自己几句,可回到东宫,太子却又吼了母妃,而那个人……罚自己永远是不会留情的……怎么又想到他了。翟羽不自觉“咝”了一声,摇了摇头。“小羽毛,”翟珏微挑眼角,含着揶揄的唤她,“你想到什么了?”“没什么,”翟羽为他喊自己的这声“小羽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也只是抬脸笑问,“不过在想你为什么要跟我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叔侄之间该有什么秘密?”翟珏扬唇,一本正经地反问她。翟羽也弯了弯唇,“这也是,那七叔打算怎么回宫?”“再过片刻,宫门就该开了,我坐马车进去,”翟珏看了看天色后回答,又冲她笑如春风,“放心,我会捎上你的。”“谢谢七叔了。”翟羽笑得天真感激,却在心内暗骂翟珏真是讨厌极了。天微亮时,翟珏果然将她藏于马车座椅下的暗格里一起入了宫。翟羽下车时,翟珏彷如慨叹地对她说:“小羽毛,我们不该是仇敌。”回馈他那句“叔侄之间该有什么秘密”,翟羽也惊诧万分地挑眉:“侄儿什么时候和七叔成仇敌了?”“我喜欢你这个回答,”翟珏倚在马车里的垫子上笑出声来,“小羽毛你真不可小觑。可是你渐渐长大,就凭这张脸便已经成为不少少女的心仪之人。外加谁不知道皇长孙英勇无畏,少年英雄,我却已经老了……”“侄儿觉得七叔容貌远胜侄儿,而且哪里能谈一个‘老’字?”翟羽匆匆断掉他的话,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说,“何况七叔尽管放心,侄儿不解风情,对美人更不感兴趣,完全不足为虑。”“是么?”翟珏笑了笑,“对美人不感兴趣,又为何为了顾四小姐和四哥闹翻?小羽毛,听我一句劝,别过早定下心,小心为不值得的人浪费心力和时间,毁了一生,趁着年轻多挑挑选选才更稳妥。”“侄儿明白。”从车上下来,翟羽早便将翟珏放在心里千刀万剐个遍,却又头疼至极——他这般拉拢自己,句句别有深意,必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认为自己可以为他所用。或者只是想干脆借自己离间太子和四叔的关系,分崩瓦解太子的势力?一时想不出来,翟羽便不再深思,总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虚与委蛇……算是她无师自通的本领吧,毕竟那个人是从来懒得解释,压根不会说任何场面话的……对于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想到翟琛,她有些急躁。可等到春去冬来,又是她生辰到来时,她便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了。这大半年,除了敬帝偶尔安排的聚会或家宴,她是真的再没遇上过翟琛。或许是习惯了,如习惯了束胸与粘在脖子上的假喉结一般,习惯了不会再经常在东宫看到铁血无情的他,不会随时可能被他冷言冷语的责问和无休止的惩罚,不会再因为任何一个与他相关的人或事感慨良多、反应过激……她不知道他是怎样对秦丹、小满以及其他人说的,这些人与平时看起来并无区别,也没人来问她和他之间有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突然就不来东宫监督她的功课了等等。但她还是无可避及的常常听说与他有关的消息——例如,他和太子终于渐生疏离,近日在朝堂上的几个动作,更是风头尽露,结合他再难过东宫来的行径,已经让人开始揣测,他是不是也另有异心。可他却从不说太子一句不是,偶尔敬帝为太子的不争气动怒时,六叔依旧会出言为太子说情。凭着六叔和他从来形影不离,关系紧密,似乎又代表了他的态度,外加太子的烂摊子依旧归他替为收拾,总之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翟羽常常在心底悄悄盘算着每一件事的发生为他带去了什么,又为他的野心添了多少筹码;而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来从这些变化中赚取好处。她对恢复女儿身这事并不如秦丹那样急迫,只要能护着秦丹平安,她并不排斥一辈子做个“男人”。可是为了不让秦丹再受太子侮辱,太子是必须要除掉的。但至于由谁除掉他,翟珏或是翟琛,翟羽并不太介怀。甚至想着秦丹在她能顺利以女孩身份活下去后,便有可能失去求生信念,以及她那一点点极为阴暗的不愿翟琛太过顺遂的心态,翟羽心底竟然更支持翟珏一方。这矛盾的心态,虽然没有让她做出什么“背叛”举动,但她与翟珏私下碰面的机会却真的渐渐多了起来。仿佛没有骨头般、只要有靠的地方就会慵懒倚上去的翟珏教会她另一个本事:忍耐。其实论到忍功,翟珏并不如翟琛,毕竟后者才是做到隐在暗处多年的那个。可和翟珏你来我往的虚伪久了,翟羽竟然已经许久都找不到让她动怒的事。翟琛让她改掉的冲动,她好似真的已经成功改掉了。她十五岁生日,并没有下雪,可却是极冷的一天。十五岁是女子及笄的年龄,而男子则是换总角为束发,虽不是如女子宣告成年那般隆重,但敬帝称十五也是志学之年,要为翟羽大办庆祝。而自这天过后,翟羽也可正式上朝堂议事。这是莫大的荣宠,和上次翟羽被遣去祭天一般,在朝堂上激起千层浪——毕竟翟羽依旧未成年,没有封号,又还是孙辈,却得到了敬帝非同寻常的重视。这在朝臣心中便代表了敬帝并无废太子之心,让他们更加惶恐茫然,不知该站到哪边。对这些,翟羽不过淡淡一笑,可经来为她庆贺的人群一传就成了宠辱不惊,必成大器。上午是束发之仪,又找了德高望重的文臣为她讲求学、立志;下午是听戏;晚上是盛大的酒宴,所有留于京城的王公贵族、名门显赫都被邀来为她祝生,光是各式名贵罕有的礼物,就足足堆满了两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