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完好,另外半张脸上却布满了暗红色的胎记,从额头蔓延到嘴角,一眼看着就是个阴阳脸,这样的容貌,她是怎么敢出门的?事实上陈若弱不仅敢出门,还敢堂而皇之地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顾峻的鼻子,喝道:“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给我进府!光天化日自家门口,跟定了亲的姑娘搂搂抱抱,你还要不要人家活了?”顾峻被骂了个劈头盖脸,有心反驳,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总不能当着表妹的面,说他是被抱得没反应过来躲,他的脑子里的思绪仍旧很乱。只冷着脸哼了一声。要是别的姑娘,这会儿早就羞愤地跑了,尚婉君面上惨白,但还是强撑着站住了,抬起脸庞,对着陈若弱行了一礼,道:“这位应该就是表嫂了……”“别了,”陈若弱让开身子,并不受这个礼,只让门房小厮去拉顾峻,一边道:“外头不好说话,姑娘想来也是要名声的人,真有什么想和小叔说的,尽可以回去让长辈来谈,自己上门可不好,不知道的还当姑娘有多轻浮。”尚婉君的脸色更白了,看了顾峻一眼,顾峻却也找不出什么话能拿来反驳陈若弱,只是低声恼道:“大嫂,能不能别说了,我跟你进去就是!”陈若弱心里有火气,见顾峻这副维护尚婉君的做派就更生气了,她不想在外头失了顾家的名声,冷哼一声,说道:“那还不走?”顾峻回头看了尚婉君一眼,咬牙跟在陈若弱身后,刚走没多远,尚婉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一字一句,轻声却又坚决地说道:“峻表哥,我等你。”顾峻心里一个咯噔,脚步一顿,正要回头,就被陈若弱一把推进了府门口,玉白的指尖几乎要顶上他的鼻子,“待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顾峻下意识地忽然就不动了,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陈若弱让府门口的几个小厮把他拉进去,自己转身回去,大步地走到尚婉君面前,即便个头比尚婉君要低一些,却是气势如虹。“刚才的话传出去不好听,姑娘还是收回吧,我今儿话放在这里,姑娘想进我们顾家的门,要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么拿出我们三爷始乱终弃的证据来,别没得胡说,在我镇国公府门口,脏三爷的名声。”尚婉君这下是真的白了脸,嘴唇直发颤,不住地看向镇国公府的大门,似乎想让顾峻出来帮她说话,可那道少年身影就那么愣生生地站在那儿,没有动弹。陈若弱说完就走,尚婉君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想要解释些什么,眼神中带着慌乱,陈若弱走得快,几步出去,就发觉自己一只手镯被尚婉君无意识地拉了下来。她眯了眯眼睛,仍旧转身走了,留下尚婉君又是羞愤又是难堪地站在原地,手心里还躺着只水光温润的镯子,却像是一团什么可怕的物什似的,灼烧得她无地自容。顾峻直到陈若弱折返回来,对上她怒意沉沉的眸子,才像是反应过来了,当即就要冲出去,被陈若弱一把揪住了衣襟,“你给我回来!人家给你下个套,你自己个还把脖子伸过去,生怕别人不把你当猴子耍!今天的事情你自己去和公公解释,我是能做的都做了,再管不了你的事!”“我……”顾峻被迎头一顿指责弄得有些怔愣了,竟然真的没有追出去,等他回过神,再去看时,只看到了远远的一个轿子影。陈若弱气冲冲地走了,原本准备给顾峻做点吃食,算是心意,她也不想去做了,只等顾屿这个可以名正言顺骂顾峻的人回来,好好地给他讲清楚好赖。喜鹊给她顺气,“三公子一看就是宠惯了的人,小姐跟他气什么,这事咱都算帮他的了呢,回来自有姑爷收拾他。”“就是,我刚才看着那个表小姐,简直都不像个闺阁里的姑娘家,我可是看清楚了,是她自己扑上去的,可不是三公子抱的她!”翠莺碎嘴,以前到了这个时候,陈若弱总是要警告几句,今日却停顿了一下,由得她说。翠莺又说了几句,被喜鹊瞪了一眼,反应过来,就不说了,陈若弱想了半晌,说道:“你别拦她,刚才的事得说,说给公公听,要是那个表小姐真敢让家里长辈来说合亲事,这话就得拦她。”喜鹊想通了关节,连忙点头,翠莺愣了一下,也跟着点头。晚上顾屿一路上遇到不少认识的人,对礼寒暄过后,天色就不大早了,车驾回府的路上,他又看到了那日卖画的年轻人,不过这次,他是一身狼狈被人赶出来的。从国子监到内城有一段不短的路,他刚离开没多远,这附近的府邸宅院大多是些平民百姓的富贵人家,商贾居多,文人清高,大多不愿意涉足此地,有的还会特意避开这条路,绕得远些,好不沾染上商贾人家的“铜钱臭气”。卖画年轻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清高傲气,顾屿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攥着一个瘪瘪的钱袋子,对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也不怯弱,低声辩驳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只是这话却惹了为首那个护院的火气,卖画年轻人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那护院高声叫道:“这混钱的无赖,没个真才实学不说,还敢败我赵府的名声,给我打!”几个护院当即拦住了卖画年轻人的去路,拳脚迎面,卖画年轻人被打得着实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见跑不掉,挣扎了几下就蹲了下去,护住头脸,竟连一声呼救都不曾有。顾屿叫停车驾,小厮见状,犹豫着说道:“爷,要管这事吗?我看那也不像个读书人,保不齐真是个骗子。”“无妨,去把他带过来,既然看见了,总不能放着不管。”顾屿温声说道。小厮闻言,连忙应了,跳下车驾,朝着那行护院走去,即便顾屿的车驾不起眼,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小厮的穿着打扮,商贾人家精明,过不多时,小厮就领着那个卖画的年轻人回来了。经过刚才的撕扯,卖画年轻人那身破旧的麻布衣裳坏了不少地方,但走到车驾近前时,他也还是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冠,顾屿掀起布帘,卖画年轻人立时想起了前事,连声对他道谢,“公子仁义,张才远愧不敢忘。”似乎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张才远的脸上也带起了一点怒容,又有些羞愧,“早听这赵府骄横,是学生贪图钱财,招至祸患,若非公子援手,今日真不知如何是好了。”顾屿眯起眼睛,道:“钱财美物,无人不爱,举凡君子得之有道,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张才远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如今文人受追捧,多的是穷清高的论调,好似一旦沾手钱财,读书人都不是读书人了一样,不过这话却是实实在在说进了他的心底,让他几乎升起了一种交逢知己的喜悦感。“公子这话真是通透得很!学生也是这么想的,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取钱财,怎么能是污浊庸俗之事!人生在世,又非仙佛,若无钱财傍身,莫非要去餐风饮露不成?”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涨红却又急切地表达着自己想法的年轻人,顾屿顿了顿,这并不是他的话,这是当年他奉旨查抄吏部尚书府时,张才远一身囚服,指着府中成箱的金银,昂着头自己对他说的。十几年官场浮沉,昔日不善言辞的状元郎也成就了一副犀利的口舌,刑部寻了三十多位账房先生,整整查了十天的账,最后发现那些几乎能抵得上国库半年税收的钱财,没有一笔是来自贿赂,比起做官,张才远显然更是个经商的天才。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对,张才远只当是自己太过激动,犯了交浅言深的忌讳,连忙整肃神色,对着顾屿一礼,“总之,今日的事情多谢公子了,还请公子留下姓名,日后学生定当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