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兆柔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遇上那个与她来说高不可攀的人物。多年之后,当她已经明确的跟姬妙言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一家人,她都还觉得两个人会相遇这一点恍若黄粱一梦。毕竟那个人是整个蜀国年轻才俊之中可以说地位的最高的一个男人,多朝元老姬家的未来继承人,长公主的表侄子,蜀王未来最为倚仗的国家栋梁,而她……不过是个卑贱出身的庶出女子。
没错,江兆柔是个庶出,而且还是个身份最低贱的妓女所生的庶出。就因为这个,从她出生起便没少受过白眼。
江兆柔的娘亲曾经是岭南最红的一名妓馆红牌,琴艺卓绝,曾经一曲动岭南。风华正茂之时曾有无数文人骚客,官宦才俊一掷千金只为博其一笑。更有不少人一掷万金只为听她一曲,正因为她出色的容貌与过人的琴艺,才被当时已为岭南地方一霸的她爹给看上,进而为其赎身,迎入府中为妾。
江兆柔的娘亲刚被迎入江府之时也曾历经一时盛宠,令江府后院那些同为江老爷女人的妒妇们眼红不已。只可惜红颜弹指老,再加上后来她生下了的江兆柔还是个女孩子,而在此之前,江兆柔上面早有了三个姐姐。是以,没过多久,她那个喜新厌旧的爹爹便厌弃了他娘,又看上了其他女人。
江兆柔的娘虽是妓馆出身,但曾经也是大家小姐,后来因为一系列的变故方才沦落风尘。再加上到了妓馆之后又因为她不俗的才华与过人的容貌而成为整个妓馆的摇钱树,被老鸨与那些个恩客们捧在手心,心性自然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遇?
可她到底不过是个侍妾,恃宠生娇也得有那个恩宠让她拿乔。无可奈何之下,江兆柔的娘亲竟然将过错归结到了江兆柔的身上,怨恨她不争气,为何不是个男孩子!
江老爷娶了一房正室,无数房小妾,生下多个孩子,可惜都是女子,无一男丁。女孩子一多就越发的不值钱了起来,除了正室生的那两个女孩子还能得到江老爷的几分关注外,其他的基本都是弃子。
江兆柔的娘亲说好听点是心性高,说不好听点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看不清情势。得势之时仿若高岭之花,不与任何人交好,目中无人,失势之后自然人人都想来踩一脚。江家的正室又是个有名的妒妇狠角色,早就看不惯江兆柔娘亲的自命清高,那会子得了机会,可不就使了狠劲欺负两母女。
江兆柔的娘亲又不是个脑袋足够清醒的人,成日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得到江老爷的宠爱,一心扑在江老爷身上,根本不曾顾及江兆柔。更有甚者,稍有不顺便对江兆柔非打即骂,根本就将江兆柔当成了其不得势的出气筒。
江兆柔默默忍耐着这一切,在那段日子里面,她一方面要面对其他姐妹以及正室的辱骂嘲笑,一方面更要面对亲生母亲的非打即骂。当时还只是小孩子的她早早便习惯了嘲讽与疼痛,这样的情况直到她那个成天活在梦里的娘亲死去都不曾发生任何改变。
那个时候的她只觉得自己生存在暗无天日的黑暗底层,每日睡着了眼前一片黑暗,醒来之时也未必见得到光明。她小心翼翼的生存着,觉着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不停朝着自己伸出利爪的魑魅魍魉给拉入地狱之内,永不超生。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改变其一生的变数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江兆柔十四岁那年,已经官拜岭南织造的江老爷被人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城,状告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上面当即便派下了人来查,罪证确凿,江家所有人遭难,满门抄斩。
被送上刑场的那一刻,江兆柔不知怎的忽然之间觉得很轻松,抬头看了一眼午门之上高悬的太阳,那刺眼而温暖的感觉让长久待在幽暗阴凉地方的她感觉分外的舒服。明明是在生死一线间,江兆柔的唇角却微微的向上扬着,周身都弥漫着解脱的愉快轻松。
被侩子手压下脑袋的那一刻,江兆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没有一丝的反抗,顺从的接受了这一既定的结果。
就在江兆柔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之时,忽听得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慢着。”
高高扬起的屠刀就这么硬生生的停在了江兆柔脖子上方几公分处,江兆柔有些不解的抬起头,逆着光隐隐能够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少年,方才正是这位少年出声制止了那侩子手的动作。
刑场的官员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怔愣了片刻,忙朝着那少年迎了过去:“姬公子,您这是……”
“这个丫头,我要了。”少年修长的指节白皙而漂亮,指节分明,一看就是吃惯了锦衣玉食,倍受众人疼宠的大家少爷。
监斩官们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这……”
不等他们说完,少年已经不甚耐烦的打断了他们的话语,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挑:“怎么,本公子想要个丫头还让几位大人为难了?”
监斩官们闻言脸色大变,慌忙躬身跪倒在地道:“姬公子说的是什么话,既是姬公子想要的人不说是个将死的死刑犯,便是个大活人,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少年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那群虚以委蛇的官员们,抬步上前,走到了江兆柔的面前站定。
“以后,你便是本公子的人。”
江兆柔蓦地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朝着自己伸出手的少年。耀眼的阳光自他的上方投射下来,似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江兆柔似是被什么诱惑了一般,慢慢的朝着那只就在自己眼前的手伸了过去。
被握住的那一霎那,江兆柔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那从两人交握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温暖。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冻了好久的人忽然之间触碰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只消一次便可轻易上瘾。
后来,江兆柔终于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个于黑暗之中给予了自己第一缕光明,令那些个监斩官尚且心怀忌惮的少年的真实身份。姬老将军的亲孙子,姬家一脉单传的独子,未来姬家的继承人,当朝长公主的表侄,姬家小公子——姬妙言。
江兆柔本以为姬妙言这样的大家公子将自己带回去不过是一时兴起,顶多只会让自己在他的府中做个扫地砍柴收拾屋子的小丫头,将她丢在后院自生自灭,却没有想到在之后的日子姬妙言不管去哪都会把她带在身边。非但如此,有的时候姬妙言高兴了还会教她些东西,习字作画不一而同。
虽然姬妙言总是别扭的告诉自己,他是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带出去会给他丢人,但她却从那人的眼中看出了几分躲闪的羞涩和不好意思。那个时候的她就想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别扭的男孩子,真可爱。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江兆柔本以为他们能够一直一直这么下去,她默默的守在对方的身边,不求姬妙言如何在意她,只求姬妙言能在偶尔的一回眸时能够看自己一两眼。然而,幸运女神是不可能一直眷顾着她的。
在江兆柔十六岁,姬妙言同样即将满十六岁之时,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一直作为姬家支柱的姬老将军,突然暴毙身亡。
一时之间,整个姬家的气氛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身为姬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儿,姬妙言在姬老将军灵前跪了整整七日,以致最终昏厥着被人抬回房间,醒来之后,便彻底的褪去了以往的少年心性,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姬老将军的死,强迫着他快速的成长了起来。
江兆柔就那么看着他改变,看着他因着姬老将军的死而不得不被迫提前撑起超越他这个年龄的责任,看着他在长公主的刻意提醒之下渐渐的被仇恨蒙蔽双眼,誓死想要除去那个害死了姬老将军的烨国少年,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痛苦着,挣扎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
“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有个人能够深入烨国,为我们观察烨国的一举一动,方便我们伺机而动?”上位的姬妙言在这短短的半年的时间迅速的成长了起来,半年之前仍显稚嫩的模样而今已然显露出了棱角,令习惯性的站在其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的江兆柔深感讶异。
“没错,公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若能事先洞悉烨国的一举一动,打听到那位害了老将军的烨国少年的消息,势必对今后的各种谋算多有助益!”下首的谋士说着竟是意有所指的看了自己一眼。
江兆柔心下一颤,她知道这些谋士多是老将军当初精心挑选出来帮助姬妙言之人,更知道这些可以称得上前辈的老人们大多都看不起自己这个出身微贱之人,觉得自己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迷惑了姬妙言才能够待在她身边这么久,此刻他们这般看过来,莫非是想……
姬妙言显然也听出了那谋士的言外之意,并没有当场表态,只将话题引到了别处。江兆柔暂时的逃过了一劫,可惜这件事情却并没有到此结束。
三日之后,那名当日提议的谋士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知道此人来者不善,却不知他来是为了告诉她……
“江姑娘,你该知道,以你的出身待在公子的身边只会成为公子大好前程上的一颗绊脚石,你的存在更为成为公子身上的一记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