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儿倒说得过,”齐氏强笑了笑,“节度使也是朝廷重臣了,论起来和咱们家也不差什么,只不是京官,听你爹说是驻守平卢的,这名儿听着就是天远地荒的……,还有一样,求亲的是他们家一个庶出的公子!”
德琳明白了,“既不如意,回了也就罢了,娘又何须烦恼?”
德琳小姐听到“庶出”即如此说并非她见识浅薄,实在是时俗如此:从古即有所谓的嫁上娶下之说,意即男子娶妻可娶家世等等不如自家的、女子嫁人却必要嫁门第出身高过自家或是有奇才异能的,否则便会被视作失了体面,天启王朝虽有种种异于前朝之处,这一风气却与从前一般无二,是以齐氏一说李家的情形,德琳便脱口而出。
“要能回自然就……”齐氏听了德琳所说,眉攒得更紧,不欲德琳再妄猜,索性把郁积的缘由先说出来了,“你爹做主,把你三妹妹许给威远将军、就是那李家庶出的三公子了!”
第6章雁约(下)
“把三妹妹许?!”德琳色变,她却不管什么将军不将军,她只知不能把容琳嫁给这样的人家,“娘,爹好糊涂,凭三妹妹的人才,嫁什么样的人家不行?怎么能把她许给……”
“德琳!”齐氏也作色,“娘惯常觉着你是个能担事的,怎么反不如你三妹妹?”哪有为人女的反去责怪做爹的糊涂的?尽管她心里到现在也疙疙瘩瘩的、尤其是容琳低眉顺眼一个“不”字儿没说就那么把这桩事应承下来!
“娘,您这话是说……三妹妹答应了?”一看齐氏点头,德琳呆眼,“娘,这……”她们可是堂堂的尚书小姐,何至于要这么委屈自己?
“德琳,你爹原也不想你们姊妹嫁给不知根梢之人,”尤其还是千里远嫁,“可这亲事是太子起的头——他也不知从何处听说李家祖上曾与我们杜家有过婚约,皇上也过问了,你爹也是推不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如今不过是要臣去结一门亲而已,如何推拒?
德琳听到她母亲提到太子二字时便缄口不言了,心中忆起醉仙居中那人的形貌,暗暗冷笑:他竟有兴致做月老?那么他知不知这于他或只是一时起意,误了的却极可能是旁人的终身?多年不见,他的随性竟毫无所变!
谤言在舌尖滚了好几个来回,终究不能在齐氏面前造次,垂首低敛眉睫,德琳语声归淡,“既推不得,该许出去的当是德琳!”长幼有序,没有她这个为姊的待字闺中反把妹子嫁出去的道理,要真是个凤毛麟角的也还罢了,既是那般、那般难如人意的,又怎能让别个替她去承这雁约?尤其替她的还是容琳,她往后还有何面目去面对这个妹子?
母女连心,德琳无需再说齐氏已明了她的话外之意,只为人女的心思做娘的懂,做娘的为难之处却又哪是德琳所能预知?“按说,是该是你……”讷讷中,齐氏终忍不住叹息,“你已不止是杜家的女儿、爹娘却做不得你的主了!”
“娘!”一听齐氏那似心灰意冷的口气,德琳忽觉得指尖生出寒意,开口竟抑不住带了点儿颤音儿,“娘,您这话是……”
“你的名册庚帖已上呈宫中!”齐氏截口,显是怕再迟疑一瞬这话更说不出来!
“娘——”德琳的脸失了血色,无力地叫一声,一张脸就似雨打后的梨花,唯剩下些惨白了,颓然中忽想到了前月家里来的画师,顿如醍醐灌顶——怪道三姨娘当时那么嘀咕想叫淑琳一块儿来留个影像儿娘都装做未听,只叫给她画了像,敢情那画师是皇家御用的!又难怪别后经年还会被人轻易认出来:那般纤毫毕现的画递上去,但凡留点儿心的,谁能认不出她来?可笑别人都跟她说到进宫的话了、她却一点儿也未想到这一层上来!
“德琳,”齐氏握了女儿的手,不忍,“许没有那么糟,宫里不过是叫把名册递上去,各家暂不得自行婚配,也并未说一定就要怎样!”也正是存了“并非一定要进宫”这样的侥幸之心,所以才在一月有余中对谁都守口如瓶,若不是这节骨眼儿上出了李家求亲的事,又何须百般为难来告诉德琳原委、让她跟着一块儿忧心惶惶?
“是……指婚还是选女史?”
“听圣上身边的崔总管跟你爹说是给公主选伴读,要三品以上人家十五到十八岁的嫡出之女,京官、外官都在内,适龄的怎么也能也有三、五百人!”眼下光要了德琳还有另外几家女孩儿的庚帖画册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三、五百人齐聚宫中待选,”德琳微微冷笑,“真是好大的阵仗!”
“德琳,”齐氏蹙眉,体谅女儿乍闻此讯的惊急慌乱,叹息一声,未加严责,“这是崔总管出于私交才偷偷告诉你爹的,宫里并未正式颁旨,你心里知道就罢了,倒休跟旁人提起!”
“我能跟谁说去?”德琳苦笑,还要说得明白些,齐氏却自顾接着方才的话道,“这事儿还没个定论,传出去了再有变论倒让人捡咱们的笑话!过后我寻个时机告诉你二姨娘、她明白是个什么缘故也就够了!”
她是一直想着要把容琳当做嫡出女儿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的,聊补当年她妹子为了她而无奈为妾的酸苦,谁知天意弄人,凭空冒出来的事不光不让她如愿,反连德琳都难免会被不知内情的人诟病了——人心晦暗她是知道的,听到与李家庶子缔结雁盟的是容琳而非德琳,只怕人人都会说她是心疼自个儿的女儿才把容琳推在前面、德琳也是薄情寡义才会让妹子代嫁,再无人会想到她们母女在其中有多少无奈不得已,“早知今日,真不如你及笄之后就把你嫁出去、那倒也免了如今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