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兰勾玉自是明白向晚口中的“他”是指谁,不过眼见着就要到玉陵了,回到玉陵,不比现在三人行,人前人后的向晚总不能他来你去的吧?看来称呼问题迫在眉睫了。“嗯。”三个人,你、我、他,再明确不过。“礼……”一听折兰勾玉叫,乐正礼策马靠近。“你说小晚该如何称呼你?”折兰勾玉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当事人互相商量解决的好。“呃……”这问题难倒乐正礼了。他沉吟良久,心里最希望的当然是向晚认他为师父了。“表少爷?”向晚试探。她是被买下来的,身份与差距她明白。另二人闻言险些跌下马去。两人心中都觉得怪异,向晚这样叫,按理也是没错,但就是别扭,浑身上下的别扭。“别,小晚别这样叫。”向晚看向乐正礼,不明白他这样慌慌张张的拒绝是为什么:“那我该叫你什么?”乐正礼又将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苦思半晌,方道:“要不兄妹相称?”不合规矩,很老套,但也只有这样了。“我不要。”向晚转回身子,窝在折兰勾玉怀里,自言自语,难得的孩子气。“其实兄妹也不错。”折兰勾玉骑在马上,低头看了眼身前的人儿,自言自语的琢磨可能性。向晚从怀里掏出粉面折扇,支着下马,微微撅嘴,无声反抗。到了湖州,离玉陵便更近了。中午落脚在南湖酒楼,三人在二楼坐下,折兰勾玉点了菜。掌柜一见三人着装不俗,点的菜又舍得花钱,脸上的笑容就泛滥了。一楼大堂客人不少,二楼便又清静些。菜陆续上来,向晚坐在桌边,等着折兰勾玉与乐正礼动筷。虽然她一直与他们同桌吃饭,但最底线的礼貌她还得遵守。这些规矩并没有人教她,倒象是她的一种本能,她觉得自己该这样做,找不到原因与理由,更找不到相关的痕迹。酒楼是个热闹的地方,一楼人多,便显嘈杂,高谈言论者有之,醉态毕现者有之。大堂有女子抱着琵琶,挨桌问是否想听曲,一曲两文,价格便宜唱得好,曲子随点。女子二八模样,一袭浅翠衣裙,粗布虽显陈旧,但干干净净。她手中的琵琶倒是精致,与她那一身衣裳与卖唱的行为有些格格不入。琶头一只轸子处垂着一颗圆珠,圆珠看起来倒没什么特别出彩之处,不过轸子挂珠本身就是一个特别之处。女子连问数桌,都被拒绝,抱着琵琶去下一桌,一只毛手往她腰肢一把捏去,女子惊得快走几步,直接越过前一桌,便往前头去了。“哎,小娘子怎么走得这么快,莫不是看爷付不起两文钱?”被忽略的那一桌便有人起身拉住了绿衣女子。女子慌忙挣脱,不敢太过用力,弯了弯身,便又向前疾步而去。中年男子挺着个大肚腩,也不恼,站在原地看着女子走出几米远,方大声道:“等等,爷要点曲。”女子自是停步转身。她虽心有惶惶,但这是她的生计。男子朝身前指了指,女子略一犹豫,抱着琵琶往回走至桌边,福了福身,轻声问道:“不知爷想点的是哪一曲?”“十八摸!”男子话音刚落,引起周围人群一阵哄笑。十八摸是有名的青楼淫调,女子脸上一红,一时没有开口。看她反应,竟没向晚坐在二楼,居高临下,自是看到这一幕了。她以为那女子不会同意,村里有名的醉鬼鳏夫二根子抱着酒壶醉熏熏地站在村口,看到有女经过,就经常扯着嗓子唱十八摸,因这事,被人打、被人骂、被人吐口水,依然恶习不改。向晚听过几次,大胆露骨而粗俗,有几句她没怎么听懂,后来看到二根子就绕道。“谢谢爷。”那女子闻言反倒坦然了,福身,也不入坐,站在原地,却是轻唱起来,“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过唱过十八摸……”向晚不由皱眉,她不喜欢这首歌。不仅向晚,乐正礼也将五官皱成了一团。折兰勾玉倒好,满脸笑若春风,也不知是游过三年学,见识不一般,对这些早已习惯,还是收敛情绪、隐藏自己已经成了本能。此刻酒楼倒是安静,女子的歌声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传来:“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倒是字正腔圆,只是唱这样的歌,可惜了一副好嗓子。陆陆续续的开始有起哄声与调笑声,向晚用筷子扒着饭,一下子没了胃口。在乐正礼起身之前,折兰勾玉已示意小二过来。“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小二低头哈腰,别提有多殷勤了。“给我们换个包厢,或者让楼下的歌停下。”折兰勾玉气定神闲,笑着给了小二一道选择题。“这……”小二不由有些为难。包厢一早就满了,这三位客官来的时候已经问过,该是知道这情况的,一时半会儿,包厢客人又没一个结账走人的。而楼下卖唱的姑娘虽然眼生,但买唱的那位可是熟客,冒冒然也不敢得罪啊。“这什么这!下面唱的是什么歌,我妹妹才八岁,能听这样的歌么?”乐正礼护妹心切,一见小二吱唔,面有难色,不由来了气。不过这十八摸,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小二将视线移到向晚身上,看她衣红面粉、眉目精致玲珑,粉嫩嫩的一个瓷娃。又见三人着装非富即贵,吃饭的大好光景让她一个八岁的富家小姐听这样的青楼淫词,自己心里也是不忍的。“伸手摸姐眉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伸手摸姐小鼻针,攸攸烧气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儿,婴婴眼睛笑微微……”虽是轻唱,由于声音好,在哄笑声中,犹如一股清泉,让人不能忽视。两相为难之际,向晚不冷不热的说了句:“随她去吧。”在场三人皆是一怔。折兰勾玉最先反应过来,挑眉看着向晚,眼里一抹新奇。向晚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问题于是解决,小二屁颠颠地离开,留下乐正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伸手摸姐下各尖,下各尖匕在胸前。伸手摸姐耳仔边,凸头耳交打秋千……”歌声袅袅,配上绿衣女子唱歌时的从容神情,青楼淫歌突然有了一份婉转调情的含蓄意味,让酒楼渐渐安静了下来……除却折兰勾玉,向晚听得甚是平静,倒是乐正礼,越听脸蛋越红,只差头顶冒火了。“礼,你的修为还比不上小晚。”乐正礼脸上更红,五官又皱在了一起,吱唔了两声意欲反驳,侧头一看向晚果然神色平静,也就不再说话了。半晌绿衣女子唱罢,酒楼一时还很安静。须臾之后,交头接耳,众人倒不知该喝采还是戏笑。“他妈的,老子叫你唱十八摸,你唱成这样,还想老子给钱!”那点曲的中年男子本来听得很是专注,回过神来却开始发飙。“爷……”绿衣女子往桌上取铜板的手被中年男子一掌拍掉,肤白纤嫩的手背上迅速红了一片。“爷什么爷,好好的十八摸唱得跟哭丧似的,都像你这样,男人还逛窑子干嘛!”中年男子粗声粗气的说完,伸手将桌上的铜板收回。同桌那几人边笑边起哄,什么老相好,什么常逛的窑子,全然将绿衣女子当成了空气。不过两文钱而已!向晚看着楼下这一幕,绿衣女子神色还算平静,垂着眼,却是不敢再争。孤身一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卖唱的,家境遭遇可想而知。向晚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她自己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但见绿衣女子为了两文钱辛苦一场,现在挨了一下站在原地依旧等着,而那一桌子人吃吃喝喝不再理她,整个酒楼白听一曲的食客也没一个出来说话,便觉得有些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