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汹涌澎湃坎水之声。
五行运化,水火生克,双方拉开了架势,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反倒是鲜公子先有些沉不住气,阴测测道:&ldo;小子妄想以坎水克某火元之力,一出手就是相克之极,到底是不知厉害!&rdo;
李云茅本在全神凝气,这时歪了歪嘴角扯了个笑:&ldo;某见得世面少,只得班门弄斧,压箱底的玩意也不得不掏出来了。不然……&rdo;他在话尾悠悠的拖了个长音,看似言辞待续,却忽的吐气开声,右掌运符,左掌行箓,陡然白茫茫水光如瀑,水声如雷,四面八方应令而来,细若银毫的纤末雨丝,此刻却是凌厉无匹,挟法篆之力,当头罩下。
出乎意料的被抢占了先手,鲜公子怒上加怒,动作开合之间,暗红风火飙卷而起,迎向水幕。但法力一接,竟是失策。原本以为眼前青年道士不及弱冠,纵有修为也浅,无能与自己硬撼。偏偏心思百密一疏,倒是浅看了李云茅的出身路数。适才二人临战搭话,虽不过三言两语,偏赚得的一点空隙足以成符,即便自身修为难能揠苗助长,纯阳大道正法下符威加成之能,又岂寻常。李云茅一击之力,顿破风火邪威,余劲未消,水箭横扫,竟是连站在外围的迎亲队伍也受池鱼之灾,立时一片哀声惨叫。本是披红挂彩的人群中,登时已有数名化得只余衣袍,布料之下蠕蠕,钻出几条仓皇思退的长虫。
手下从人被硬生生打出原型,倒比自身吃了亏还叫鲜公子发怒。喧腾的风火刹那一扫而空,甚至略占了上风的水幕也一时为之消凝。突兀而起的空与静,抹杀嘈杂,只有隐隐一片&ldo;嘶嘶&rdo;声渐生。
李云茅一招得手,但也只不过算是偏胜半筹而已,并不敢大意。他本想趁势而上一鼓作气退敌,但才欲动的身形,因这变化硬生生顿下。&ldo;嘶嘶&rdo;之声愈发鲜明,弥漫周遭无所不在却也无从分辨来处。李云茅手下悄悄捏个法诀护身,还在戒备的四下打量,却忽然发现视线似乎受阻,远些的事物,竟已有些看不分明了。
后知后觉中,雨声不闻,水气不散,化作弥天大雾,浓白色棉絮一般,一经察觉,已是无处不在。对手,宅院,坊墙……一切所在都被雾气遮蔽,无可触及。
变化骤然,李云茅也并非看不出路数。那位鲜公子盛怒之下,竟以自身丹火炼化水云,化作幕障。只是此法消耗不可谓不大,却非是什么强攻硬撼之招,更似前置诱敌所用。他一时戒备,全心提防鲜公子在雾幕后的冷招,一边还要语调洒然的笑了声:&ldo;蛇火啊……&rdo;
无声应答,浓雾深处,倒是起了一阵奇特的&ldo;嗡嗡&rdo;之声,声音渐起渐响,蓦的拔高冲天。与此同时,雾海中心如被巨力搅动,竟掀起了一片碎浪狂波。
雾浪生处,微透半分远景。层层叠叠白绡般雾练中,一道庞然长影扶摇而升,蜿蜒游入空中。长影去速极快,李云茅纵然目力不弱,也只勉强捕捉到了一道巨尾的残影。
只这一点残影,叫他脸色大变。
再顾不得眼下乱局,李云茅大喝一声,双臂猛振,身形展如白鹤,扭头向宅内纵跃而去。他这一身梯云纵的轻功亦得纯阳宫真传,一经施展,当真身若鸿毛,可扶云梯上九霄。只是功行再速,到底不及半空之中妖物飞腾,刚刚在宅内一处高檐上落足,就见内宅白雾笼罩未到之处,当顶黑云翻腾,赤电缭绕之中,垂下一条粗大蛇尾,碎瓦折梁,扫向屋室之内。
那去处正是月娘小姐闺房,危夫人母女与几名近婢聚集在内,顿时一片惊叫连连。四面雕花窗壁与垂帘纱幕俱碎,蛇尾如入无人之境,大逞凶蛮。
李云茅看得清楚,满心焦急,立刻再提真元疾奔过去。可到底距离尚远,只能眼睁睁见闺阁内飓风乱扫一般,众女眷惊声四散,狼狈不堪。凶蛇尾端却如同生了眼睛,扫开一片挡路的狼藉,蓦的卷向避在角落的月娘小姐。去势又快又疾,难能闪避,只叫李云茅救无可救,纵然将脚程运到极限,仍空自焚心。忽的,电光火石间,一条更娇小些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月娘小姐身前,素白轻衫青绢罗裙,正是小蓉。但此时此刻全不是李云茅初见她时的娇俏小女儿态,淡青木气如实质浮现身周,手臂划处,巨木枝干凛现,迎上蛇尾。闷响声中,红电妖光木叶无序交杂,一片混乱,随后树木摧折,拦路榕枝被蛇尾巨力尽摧。但这一阻之隙,小蓉半搀半抱着月娘小姐早又闪入了后一层小室,躲得不见人影。
失了目标的巨蛇不肯罢休,怒气搅动粗尾,愈发翻腾。李云茅这时终于将将赶到,人尚纵在半空,已先喝道:&ldo;妖物,天子脚下,非是你那鲜山,休要猖狂!&rdo;
天际云雾之中,鲜公子怪笑一声,他已见识过李云茅的本事,并不肯续战,趁着人还未落地,妖威一展,蛇尾追向月娘主仆退逃的门中猛的一搅,门后顿时一片大乱,浓烟乱火中,只见那条长尾末端不肯空回的似是卷了什么,一缩入云,竟就此遁去。
李云茅晃眼中只依稀看到被蛇尾卷走那人一头长发风中扯得散乱,刚要大叫一声&ldo;不好!&rdo;一道尖细女子嗓音更快一步在门内惊叫出声:&ldo;谢大夫!&rdo;
局面突变至这一步,李云茅倒也来不及在脑子里将那位倒霉的&ldo;谢大夫&rdo;到底是谁考虑个清楚,双手一拍,虚空行箓,竟是御风而起,身若鸿毛踏青云。
情急之下这一式,乃是纯阳宫内门秘传功法,眼见白衣道子如同白鹭入云,身形舒展若仙,却又挟着腾腾怒气,几个翻腾之间,太极托足,八卦绕身,瞬间已是追至云中巨蛇左近。夜深无月色,浓云如幕,遮挡视线。不过即便可见模糊,仍能依稀看到穿梭云中的庞大蛇身,妖光绕鳞。更在肋下生有四翼,开合之间,摧云开路。蛇尾却是曲卷盘缩,紧紧箍住一人。
觑得清楚,李云茅并指凌空拂袖,剑箓虚影托身,又是一个折向,直扑向鲜公子元身。鲜公子自然也已察觉到他追近,但妖身腾云御风,有恃无恐,卷着人的巨尾一甩,庞大蛇头口吐人言:&ldo;小子,你纵然追来,又有何能耐!&rdo;
李云茅并不答话,事实上,维持这短短数息间的腾跃已叫他将功力催至极限,几乎当真如鲜公子所说,再无余力出手救人。更甚者,即便不出手,也难能维持眼前局面稍多片刻。
下一瞬,便见他足下太极凝光涣散将失。鲜公子昂头大笑,索性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子,火红的蛇眼中透出戏谑,要看这不自量力的小道士如何跌下云霄,粉身碎骨。
李云茅要比鲜公子更清楚自身的状况,如今高处九霄之上,一旦跌落,必然万劫不复。太极光芒几经闪烁,已是晦暗之极,将将熄灭边缘。他陡的深吸一口气,竟是自己撤去最后一丝维系符光的真气,刹那光芒尽散,身形向无边夜色跌落。
如同自寻死路的做法让鲜公子也不由得诧异,腾于空中的巨蛇不再前行,甚至微微探长了颈子,下望那一角白衣从上方跌落。没了道法光彩护持,雪白的衣袂在夜色中也变得难以分辨,甚至需要多看一眼,渺小的人类身影才落入了赤红蛇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