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扒着门望进来,将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都看了个遍,弯着手指挠挠脑袋,细细回想了遍要自己来送信之人描述的穆家三郎相貌,一一对上之后,他才咧嘴笑了,将手中信递过去,同时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来。
穆沉渊一手接过信,扶疏跟着取出些碎银两放在小乞儿手心。
看小乞儿蹦蹦跳跳的跑远,扶疏才松了口气,转回脸时却一眼撞进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瞳中,不由一怔,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他却先自移开了眼,嘴角噙着笑意展开了小乞儿送来的信,这一看,那面上的笑意极快的褪了下去。
扶疏看出不对来,低声问他,“怎么了?谁送的信?”
伸手将那信纸攥在掌心的穆沉渊俊脸微沉,眸间几不可察的闪过错愕惊疑之色,“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低低嗤了声,望向远处的目光里,却隐隐有乌云压境之势,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一会,就有一辆青色的马车悠悠驶出了驿馆,缓缓朝城东驶去。
马车在一座茶楼前停下,茶楼掌柜早已候在门前。
他眯着双眼,笑着凑到马车前,“车里的可是穆三郎?”
马车帘布被人撩开,露出穆沉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他定定看了笑容满面的掌柜一眼,淡声道,“正是。”
掌柜见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穆公子,我家主人在三楼雅室恭候多时。”
他见马车里似还坐着一个人,笑着又加上一句,“主人只想见穆公子。”
穆沉渊微微敛眉,低嗤了声,独自一人下了马车,随着掌柜缓缓上了三楼。
掌柜带着他来到三楼一个雅间,亲自替他打开门,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着,请进吧。”他待穆沉渊跨了进去,帮着掩上了门,小心候在门外,神情十分谨慎。
屋子里静静坐着一人,穿一件翠色衣袄,正背对着他品茶,那人听到动静转过来,入穆沉渊眼的,首先是一张温婉动人、已然有了岁月痕迹的脸。
那人仔仔细细看了他片刻,温和的眼中渐渐有了湿意,她看着穆沉渊,眉眼间俱都是怅惘之色,“想不到皇上已经这么大了。”
言语间,满是熟稔。
穆沉渊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若非信上提及他生母,他根本不会来。这个人隐藏在烨城一间小小的茶楼里十多年,在他将刘鹏治罪后才相邀一见,更是清楚他的行踪,想到这里,他眸光不由一深,这个人,莫不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若真是,那眼线又是谁,而这个女人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心中疑窦四起,穆沉渊不动声色的缓步上前,在一旁位上落座,闻言勾唇略略笑道,“夫人认得朕?”
他说着,已是顾自动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手指捏着那茶盏轻轻放于鼻下一嗅,叹道,“好茶,想不到燕国向来只用作贡品的名茶菩提香竟会在这一座小小的茶楼出现。”
穆沉渊慢条斯理的轻呷一口,举止动作俱都是大家风范。
“有钱能使鬼推磨。”茶楼主人微微一笑,已是四五十的年纪,却还是风韵犹存,“但凡人或物,只要出的起价,自然得的到。”她说罢便不再言语,笑着又饮了一口茶。
穆沉渊细细咀嚼着她的话,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沉若深渊,在来茶楼途中,他已做了无数猜想,却并未想到约自己前来的会是这样一个观之可亲的中年女人,她举止虽有些奇怪,但那一双盈满笑意的眸子只慈祥的看着你,倒教他心中更为慎重,这样的人,若说没有图谋,他根本不信。
镇定自若的放下手中杯盏,穆沉渊偏头微微笑问,“如此,夫人邀朕前来,莫不是想让朕出价买那个秘密么?”
茶楼主人面色一僵,继而怔怔放下手中茶盏,幽幽叹了一声,“奴家并无此意,她……”她目光中有一种叫穆沉渊看不透的悲凉,但也只是一瞬,便尽数从她眸中褪去,换上了对眼前男人的赞许之色,低眉笑道,“奴家本以为还要再等几年,谁曾想皇上提前向刘家开刀。”她说着一顿,轻轻叹道,“看来韩婉将皇上教的很好。”
穆沉渊修眉一挑,勉强将心中震惊压下,韩婉,这是当今太后名讳,她一个茶楼的老板居然知道,还说的这般随意,好似根本不把太后当大鄢朝尊贵的太后看待,而只是一个多年以前熟悉的人。
沉如子夜的眸底瞬间暗潮汹涌,“你到底是谁?”
“奴家名唤琴娘。”她低头笑了,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房间里铃铛做响,她面色微变,蓦地起身道,“奴家还有急事,皇上暂请先回,下次有缘再叙!”说罢,身子已急急闪入一重帘幕之后,待穆沉渊冲进去之时,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更遑论琴娘这个大活人了。
穆沉渊定定立于原地,脸上浮起一抹冷笑,“追上去。”
暗影一闪,迅速没入其间。
在影子消失的刹那,掌柜笑着推开了门,他在门外笑的面上皱纹一波一荡的,“公子,我家主人说了,下次有机会,公子想知道什么,她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已是恭谨低下头,道,“小的送您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