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又走了几步,认命地掏出手机,刚想给江玉芬留言,就看到拐角处自动售卖机前的年轻男医生。隔了不远,可光线略昏暗了些。江乔抱着手里的单据和片子,止步在原地,半是猜半是祈祷——那人好像是裴知鹤。因为他耳边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还有那副似乎适合一切制服的,挺拔漂亮的肩背。他和身边人在聊天,隔得远,零零碎碎飘过来几个手术上的术语,大概是工作上的话题。窗外涌风,年轻医生的白大褂被吹开,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刷手服。领口泄出一线骨感分明的锁骨,脖子修长,被走廊的昏暗消毒灯衬得肤冷如月。人对天才的想象都是抽象的,她从未见过工作状态的裴知鹤,这也是她不敢上前去辨认的原因——对方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和在她面前的裴知鹤比起来,气质似乎不太一样。难以用温和形容,莫名的……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直勾勾地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久到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失礼了,才决定放弃。即便是裴知鹤本人,万一对方和同事正好有事,会给他添麻烦。更何况,她既然已经和裴云骁说了分手,就和裴家再也没了关系,三番两次被前男友哥哥搭救,谁听了……都会觉得离谱吧。她下意识地缓缓举起装ct片子的袋子挡脸,犹豫着往后退步。那位同事却注意到了这边,指着她的方向说了些什么,他转头,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完蛋。她心脏怦怦跳,有种犯错小孩般的窘迫。裴知鹤跟对方交代了两句,长腿几步走到她面前,扫一眼她手里试图用来挡脸的袋子,觉得好笑,“小姑娘又迷路了?”不必为别人的过错道歉又迷路了。她怎么不记得还有哪次在裴知鹤面前迷路,难道是中学时候的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也记太久了……江乔在原地胡思乱想了几秒,毫无头绪。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简单解释了一下林嘉平的情况,请好心的裴医生带她去急诊大厅。旁边透亮的玻璃门映出她的半个身子,头发早就乱了,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唇上毫无血色。总之是一副……绝对称不上漂亮的萎靡样子。裴知鹤的影子和她交叠在一块,许久未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江乔心里比脸上更丧了。又不是网上聊天,说出来的话不能撤回。江乔心里有点慌,抬眸看他,明明还是那张绅士温和的脸,可她隐约有种直觉,裴知鹤现在似乎有些不悦。“等我一下。”江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在原地乖乖站着等,看到他折返,很快从自动售卖机回来。那双她刚刚还在偷窥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她手里的单据,递来牛奶和一袋紫米夹心面包。充气鼓鼓的,像个小枕头。触感微温,仿佛还带着他手心的一点热度。裴知鹤单手插兜,像往常和她说话的时候那样习惯性地弯腰。售卖机窗口的白光打在他清隽的侧脸,黑睫低垂,眸光温润。江乔小声道谢,不敢仰着头看他,又去瞄旁边的玻璃。裴医生如同白衣天使,居高临下播撒神圣的光辉,而她……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澈的愚蠢。裴知鹤:“没吃晚饭?”江乔秉承着决不能给人再添麻烦的原则,强装开朗,摇头摇得眼前一片漆黑,“吃了,两小时前刚吃过。”现在七点,两小时前就是五点,正常吃晚饭是这个时间没错吧。逻辑缜密,没毛病。她眼睛眨得很快,微翘的睫毛小蝴蝶似的扇动,心虚就差写在了脸上。裴知鹤也不戳破她拙劣的演技,开口道,“刚有台手术,还没顾上吃,陪陪我?”他学她飞快地眨眼睛,语气轻快。饶是江乔这样迟钝的人,也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裴知鹤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在逗她。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轻佻,更像是大人对小孩的那种逗。和他在一起时,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很容易就变成这样。意外地,她并不讨厌。有裴知鹤带路,江乔的心安定了许多。但还是怕耽误了那边医生研判,抓着手里的点心准备开跑,刚小步快走到明亮的走廊里,被裴知鹤伸手轻轻拉了一下。“走廊里刚消过毒,小心摔倒。”江乔侧过脸仰头看他,对方扫一眼她手里一直没锁屏的手机,出言提醒:“院里系统联网,出了报告在大厅也能打印。现在还没联系你的话,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我们不赶时间,你先好好吃完。”裴知鹤对她那个据说摔到头破血流的弟弟并不太在意。话里行间的意思,倒好像她没吃饭这件小事要重要得多。很……新奇的体验。除了老家的外婆,从没有人这么在意她吃饭了没。蒋佳宜在电视台的实习工作有上镜需求,平生又最讨厌运动,时不时就要来一轮节食减肥。宿舍里常听到她男友在视频电话里苦口婆心劝吃晚饭,蒋佳宜骂骂咧咧,最后还是会对着镜头泡上一杯面。前男友不是会耐心哄人的性子,江乔也从未被别人偏爱过。在这一刻,却从裴知鹤这里体会到了一种代偿般的玄妙感。即便明知道对方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一种绅士的无差别善意,她还是觉得很受用。就是,有点罪恶。裴知鹤离她很近,长腿迈得很慢,白大褂的下摆偶尔擦过江乔的裙角。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的苦艾香,像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她缓步穿过长长的走廊。江乔低头小心撕开面包袋。在医院贩售的代糖面包,夹心软糯,并不太甜,米香在口腔里化开,让人很舒服。江乔饿了一天,一口接一口沉浸式咀嚼,白软的脸颊鼓鼓的,像一只屯粮准备出逃的仓鼠。她绞尽脑汁找话题,“我弟其实一直在京市读书,只不过我不太和他来往,也就……不算太熟,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有点怪?”“不会,”裴知鹤语气自若,“我和我弟关系也不好。”这句是为了给她台阶下,但也不是客套。关于裴家兄弟的关系,裴云骁醉酒时,江乔从他那里听过一些吐槽。用“不好”两个字可能还概括不了,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像是兄弟。裴云骁被京圈二代子弟们称为“二少”,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习惯了用俯视的眼光睥睨别人,唯有在他哥面前自动矮一截。裴父年轻时也学医,但早早就转行,和出身商界豪门的裴母去海外做了生意,在老爷子眼里只是个没什么天分的庸才。反倒是对裴知鹤这个长孙给予了厚望,从小带在身边亲自培养。他专业能力强悍,又比裴云骁大了七岁。小时候父母忙不在家,每次在外面闯了祸,对他批评教育打手心的都是裴知鹤。上大学后,裴父裴母常年定居瑞士,为了方便查账和管控这个小儿子,裴云骁连信用卡都是直接挂的裴知鹤的副卡。裴家小少爷不缺钱,但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和他无关。过得比寄人篱下还寄人篱下,一整个被大哥捏紧了命运的咽喉。对裴云骁来说,裴知鹤这个哥当得更像爹,一看到他那张温和的笑脸,裴云骁本能地就开始腿软发抖。连带着也对江乔嘱咐,别被狐狸的假面迷惑,少跟他哥来往。谁能想到人心难测,小少爷酒后抱着她再怎么掏心掏肺,在订婚前夕还是劈了腿,而他口中那个坏透了的老狐狸,却三番五次对她绅士搭救。知道裴知鹤提起弟弟没别的意思,可江乔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把两人分手的事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