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落地窗洒进一大片亮金色的阳光。少女背着手拘谨地立在明亮的光里,杏眼被刺得微微眯起,本就显小的娃娃脸在花苞领的衬托下显得更稚嫩。裴知鹤扬眸看了她一会,几乎要因为这种过分的年轻而自责。也不怪季安那样说他,走在这样的女孩身边,不说没几个人会相信这是他的太太,连他自己有时也想暗骂一声。短短几句话间,电视里的网球比赛已经结束。裴知鹤并没有按遥控器上的暂停,解说员小声欢呼了半天,两人都没听见最后赢的人是谁。江乔小心地观察着他。她是对别人情绪敏感的性格,虽然裴知鹤脸上还是一派平静,但她觉得他好像不太开心。好像真的打扰到他了。江乔羞窘地低下头,几乎已经想转身逃跑了。但刚刚才决定要做的事还是得完成,不然她出来这么一趟,倒像是真的在蓄意破坏裴医生宝贵的休息时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啦……最近接到的工作正好是心外科的学术论坛翻译,我下午尽力查了术语词典,还是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她把背后藏着的材料拿到身前,轻轻把开了一半的次卧门关上。然后快走几步,将手里的纸质材料送到沙发茶几边。“特别是这些论文和手术设计报告,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想起你是这个领域的国内权威,就想着来问问你,如果刚好不忙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给我稍微讲一下。”她在“稍微”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放下材料之后还在原地弯腰站着,眼巴巴地看着沙发上的男人。“如果你看过之后觉得不了解,或者有些麻烦,也……也都没关系!我可以再去找别人的。”裴知鹤拿起那一摞a4纸,修长的手指快速翻了几下,微微叹气:“你有没有留意过,这些材料的作者是谁?”江乔懵懵的:“我……不太清楚。”为了提高效率,蔡老师给她的文件原稿就已经去掉了论文的首尾页。这种太专业的文献,对她们译员来说,是谁写的基本没差。但既然裴知鹤这种业界大佬都提了,就说明这个名字很重要。她不看的话,可能真的会错过一个非常关键的点。想到这里,她赶紧表态:“那我一会……”“算了,”裴知鹤放下手里的材料,漫不经心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江乔哦了一声,把已经到嘴边的“一会就查”咽进了肚子里。她双手将电脑抱在胸前,神色无措,像个周末去老师家补习没穿校服的高中生。裴知鹤扬眸看了眼她,眼中含着笑意,又似乎有些极淡的其他情绪。他随口道:“随口一提而已。”“这种无关紧要的名字,查了也没什么用。”他把电视的声音又调低了两度,很随意地扶了下茶几,长腿屈起,在地毯上坐下。茶几抽屉里有笔,裴知鹤随手按下圆珠笔的按键,指节轻叩身边的桌面:“不是说求我讲一下?”“哦……哦。”江乔顿了一下,匆忙放下电脑,手忙脚乱地坐下。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下一场足球赛事的录播,声音微乎其微,几乎只能在进球时听见极轻的观众欢呼声。很好理解,裴知鹤应该是怕她不自在才继续开着的电视,连她自己刚刚都在害怕,不知道这场辅导能尴尬成什么样子。但她……显然是低估了京大医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正教授的专业素质。即便是对着她这样对医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裴知鹤的指点都清晰得难以置信。逻辑清晰,又很易懂,涉及到关键的手术步骤设计时,怕她听不明白还给画了示意图。最简单的三色圆珠笔,只有红黑蓝三色,但因为他手下的线条流畅优雅,意外地竟有一种古典版画的美感。讲到论文最后一页的结语,江乔越来越感觉自己的智力和审美在接受双重冲击。这种神仙,到底是谁撞了大运能选上他的课啊……只是这么短短一小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重生之我是王牌心外科医生,脑子刮起闪着金光的薄荷龙卷风,她现在离救活一百个病患就差一把手术刀。上次在苏州园林拍照时的感慨又再度涌现,江乔直勾勾地盯着裴知鹤冷白修长的手指,眼睛随着对方写总结笔记的沙沙声来回移动。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裴知鹤侧眼瞥了一下江乔,她托着脸垂眸,朝着桌上勾勾画画的材料在看,目不转睛。但,半分钟过去了,她的视线还停留在同一行,或者说——还牢牢停留在他的手上。他的唇微不可见地勾起,故意也把手抬起来托住下巴,“在看什么?”她会看呆也是很正常的吧好学生也会上课开小差,只是开小差的方法更高阶而已。江乔上学十几年,研究出来的走神秘籍就是专注。假装专注地看向一个点,再稍微分出一点神来锁定,敌动我动,密切跟踪。不需要太多技巧,但百试百灵,屡试不爽。唯一的滑铁卢——就是现在。她原本的目光落点是裴知鹤的食指指节,刚刚还放在纸上,现在随着男人的动作移动到了……裴知鹤那张近看更加昳丽的俊脸上。更何况,对方食指指尖放的地方,还是他弯起的唇。江乔猛地回神,拼命调动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拙劣演技,指望这次能超常发挥:“最……最后那行结论,人造动脉瓣植入之后……”上下文是什么忘了,是不是最后一行也不清楚,纯粹是为了可信度生造的。这是她还没走神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文科生短时记忆的尊严在此一举,为了让对方相信,她必须得真找出这行字来。只是,被裴知鹤的动作蹭了一下,本来按顺序摆放的材料有几张压在了他的手臂下方。江乔不敢去拿,只好在眼前最近的一张一目十行地狂找。少女的手很小,在三点钟的阳光下牛奶一样的细白,指尖因为紧张泛着冰凉的红,蜜桃尖尖一样的粉色,像她柔软的耳朵。裴知鹤的视线稍一停留,很快又收回,大发慈悲地随手点向一行字:“这里?”江乔小鸡啄米般点头,故作镇定,“对对对,刚刚看漏行了……没找到。”“好,”他坐近了一些,越过江乔的肩膀,拿起远处的一张纸,“刚刚给你画了图,在这一页,忘了的话可以回头再看,问我也可以。”他有意控制了距离,即便要拿的东西极为靠近江乔这边的桌边,也没有因为方便伸手或者惯性蹭贴到她。拿完东西后,裴知鹤将手臂随意撑在江乔身后的地毯上,保持着一个微微后仰的姿态,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光明磊落。明明这么近,但仿佛只是因为久坐调整了一下姿势而已,完全没有要刻意靠近她的意思。可淡定的人绝不包含现在的江乔。裴知鹤温热的体温依然隔着薄薄的白衬衣传来,清冽好闻的木质香铺天盖地落下,像是将她温柔地禁锢在怀里。她像是被封印住了所有的行动能力,低垂着眼,不敢抬头。客厅的窗开着,微凉的风吹动窗帘,拂上她发烫的耳朵。电视里的球赛还在继续,主场球队破门成功,解说和观众的欢呼一阵一阵传来。就在这样纷杂的白噪音里,江乔突然听见裴知鹤叫她。她仓皇地转身,不知何时裴知鹤调整了重心,上身朝她的方向微微倾低过来。他优越的鼻梁,金丝边镜片后清浅的眼窝,漆黑的眸子,还有那双扬起的水红的唇,直直地闯进她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