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意在里面磨磨蹭蹭,一五一十地刷牙洗脸,竖着耳朵听张清从善如流地和张妈妈过招,心安理得地等着他搞定他老妈。对于这个问题,我是半点不想掺和,也根本无需担心,张清从来都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只要他认定了的事情,一般人别想轻易左右他的思想。
当初,彩云姐猝然离世,张清孑然一身甘心做苦行僧,他妈妈为他的终身大事恨不得愁白了头发,搬兵遣将委托了许多亲朋好友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他硬是犟着不松口,连人家女孩子的面都不见。张妈妈在他那里碰了无数次壁之后,最后偃旗息鼓歇菜了。
所以,当他心血来潮说要和我拿那一纸婚书时,张妈妈是求之不得,媳妇差强人意总比儿子打光棍强,他妈妈就没顾得上反对。要不然,哪里轮到我这样磕碜的小角色上位呀。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大脑短路,怎么就鬼使神差看上我了,要我陪他一起坠入那段没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结果害人害己,弄得我们两个人都过的不痛快,蹉跎了岁月,伤透了情怀。要是他妈妈当时态度坚决一点,站出来反对我们的结合就好了,我们也不用互相折磨这么多年。
俗话说,老一辈的人过的桥比我们走得路都要多,他们有丰富的人生阅历,看问题全面慎重,对事情的把握和定位总是要恰当一些。如果一段婚姻首先都不能得到父母的祝福,那多半会是一段失败的婚姻。
我们虽然仗着年轻,可以有资本无知无畏地肆意挥霍,但处事难免冲动任性了一些,考虑问题也不那么成熟,就容易磕磕碰碰走弯路,撞得头破血流。也怪我当时草率,如果我与许彬分手后,不赌那口气与张清仓促结合,或者结合时能与自己的父母通个气,我也不至于落得这样苦逼的下场。
唉,话题扯远了,还是听听他们如何决定我儿子的去留问题吧。反正我私心里是希望即使我不出面,张清也能够妥妥地解决这件事情的。我和他妈妈名正言顺做婆媳时,都没有发生什么摩擦,如今婆媳情分已经了断了,再无端生出一些矛盾就没有必要了。
“老张,你说说看,这些孩子是不是太胡闹了?”张妈妈心急如焚,估计是在向后来进门的张爸爸投诉,“阳阳这个样子,怎么能回江城呢?”
张妈妈的焦急、担忧溢于言表,对阳阳的担心没有半点做作的成分,我丝毫不质疑她对阳阳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他们既然这么疼爱我的儿子,干嘛又要维护伤害他的陈彩霞呢?他们的做法还真是让我费解咧!
“清子,这样是不是太儿戏了,你和你常叔叔谈过没有?”张爸爸到底沉稳一些,不像张妈妈恨不得搞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挽留套路,只是面色肃然地询问张清,“如果主治医生不允许阳阳转院,最好小心谨慎一些!不然,阳阳的伤口感染了,后悔莫及!”
“爸,我知道!我等一下会和常叔叔谈一谈的,再说我的人会从江城带医生过来的!”张清和他爸爸说话理性了许多,态度恭敬,“阳阳在这儿不习惯,我过几天也要上班,我们回江城会方便很多。”
“那好吧,只要你们考虑清楚了,我也不阻拦你们!”看来,张爸爸比张妈妈民主一些,比较讲道理。他可能认为孩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见解和主张,有些时候遵从他们的意见比一味阻拦要有效的多。
张爸爸发了话,张妈妈不好再固执己见,只好缄口不言了。我估计阳阳回江城的事情大致上就算敲定了,我才施施然从盥洗室慢吞吞地挪出来,冲几位老人感激地一笑。
“回江城也行,我和你爸随你们一起回去!”张妈妈犹不甘心,突兀地提出了一个让我伤脑筋的要求,“阳阳伤势未愈,我和你爸回加拿大也不放心,就去江城帮你们把阳阳照顾一段时间。”
我硬是觉得张妈妈是存心与我为难,或者打定主意还要把我和张清往一块儿凑。我事先只担心张清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回江城,根本没设想他们要随我们一起回去的问题,这倒是很有些棘手。
关键问题在于,我根本没理由反对他们,人家爷爷奶奶去照看受伤的孙子,那是天经地义,我不同意那就是不讲道理。可他们去吧,阳阳是回张清住的地方还是回我住的地方?理论上讲,他多半要回张清那儿住着,方便他爷爷奶奶照顾他。可我咋办?是在两家之间来回奔波呢?还是在张清那儿住着?我们俩明明分道扬镳了,还藕断丝连搅合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阳阳受伤,因为要迁就他爷爷奶奶照顾他,我又和张清同处一个屋檐下居家过日子,那我还和他离个什么婚,那不是形同虚设吗?我可不愿意这样做,我所认为的离婚就是分了就是分了,大家一拍两散,绝不牵扯。
我的心里一时间千回百转,大脑高速运转了好几圈,但我也不好直接拒绝张清父母的好意,急得有点想跳脚。我背着众人的目光,偷偷地乜着眼睛给张清使眼色,暗示他打消张妈妈的念头。
“妈,您不回加拿大,那点点谁带?”张清此刻算是和我心有灵犀,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陪着笑脸给他妈妈做工作,“我们有周阿姨帮忙就行了,您和爸就安安心心回去吧!”
“那怎么行?我的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我还回加拿大照顾大孙女,小枫她会怪我厚此薄彼的!”张妈妈煞有其事地说完,还恳切地望了望我,郑重其事地问道,“小枫,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怎么会怪他们呢,我只差烧柱高香,毕恭毕敬地送他们二老上飞机!可我嘴角翕翕,愣是说不出在舌尖上打了好几个滚的那句话,“您就别管我们啦,赶快回加拿大吧!”
“那好耶!”刚刚才穿好外套的阳阳乐得一蹦三丈高,拍着手掌赞同,小胳膊小腿挂在他爸爸的颈脖子上替他奶奶说好话,“爸爸,你就同意爷爷奶奶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的傻儿子呀,你这是要害死妈妈了!我瞅着活泼灿烂的儿子,简直哭笑不得。
张清暗暗朝我摊了摊手瘪了瘪嘴,无可奈何地做了个怪相,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可是效果不佳。什么呀,他就是没有好好用心劝退他的妈妈,就是想趁机仍然在我们母子身边转悠!我高高地翘起了嘴唇,对他这种出工不出力的劝解十分不满。张清用拳头抵着唇阴阴地笑,似乎很享受暗地里和我眉来眼去。
“还是我的孙子乖,和爷爷奶奶有感情!”张妈妈得到阳阳的认可,神情非常激动,在阳阳的额头“啪叽”亲了一口,“周阿姨,你现在也不用管这些事情了!走,我们回家收拾东西吧!”
既然木已成舟,我也多说无益,只能忍气吞声保留了自己的意见。算了,我也懒得在这些小事上伤脑筋了,张清的父母跟过去也好,正好换我爸照顾照顾阳阳,他一个做外公的,也带了阳阳这么多年了,趁此机会可以歇一歇。
我嘛,大不了回江城做个甩手掌柜,将其他的一大摊子事情扔给张清得了。我只需要一门心思照顾好儿子,让他恢复成原来阳光健康的样子。如果能够腾出时间,我可以抽空打理打理花店的生意,我这几天一走了之,不知道花店情况怎么样了。
至于阳阳的爷爷奶奶,我心情好的话,可以陪他们周旋周旋;如果兴致不高,我也可以不必强打精神去敷衍应付。张清他自己的父母,他会想办法哄好他们的。
下午三点多钟,常叔叔把该交代的事项向我们交代好,我们刚刚办理好出院手续,陈晗潇就带着江城的医生和设备赶来了,他乍一见阳阳的惨状,也唬了一跳。
我们匆匆忙忙整理好行装,来不及与s城的熟人一一告别,一行人马不停蹄又朝回赶。
我们来的时候,虽然只有孤孤零零三个人,坐的也是拥挤嘈杂的动车,但我的阳阳雀跃欢呼,喜不自胜。返程时前呼后拥一大群人侍候着阳阳,坐的也是宽敞舒适的房车,可是我的阳阳因为受伤的缘故,郁郁寡欢,愁眉苦脸。
S城在我的视野里渐渐后退,寂寥的城市在落日的余晖中透露出一种别样的萧然,一种宿命的茫然的感觉就像这暮色浸没我的心头。
再见,再也不见,s城!你是我生命里的一个劫难,虽然人生在世,来来往往,山水相逢总有期,我但愿再也不要和你相逢。
我们到达江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暮色像轻纱般降落下来,深濛濛的天空中,繁星点点,喧闹了一天的江城沉淀下来,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祥和。
在这寂静的瞬间,我温柔地把阳阳搂在怀里,将他的头紧紧地贴近我的心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柔情似水。
此刻,万事万物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怀里抱着的才是属于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