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爱人凶了番,立马换了脸色,笑声问贺燃:“也不知道简医生今天上班没?”贺燃:“上。”“你咋知道?”老赵问。“猜的。”简晳今天在门诊。开了半边的诊室门像一道窄窄的取景框,贺燃一眼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简晳在和患者交谈。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大概是职业缘故,贺燃总觉得这种笑有着奇妙的复原力。温和,淡然,从容。护士叫:“9号。”老赵俩口子递上病历本,护士核对了信息,然后让出路,“请进。”诊室门完全敞开了,抽空喝水的简晳眼睛一抬,突然顿住。双手斜插裤袋的贺燃走在最后面,也望着她。“简医生,又来麻烦你了哦。”老赵爱人抱着小奶娃,笑嘻嘻地坐在她对面。“这不叫麻烦,你们挂号排队也久等了,产后42天了吧?”简晳很快投入工作,问了些情况,几分钟后把诊疗卡递回去,“先去排队,下边检查的人多。”老赵俩口子抱着娃走了。简晳看着一直杵在门边没动的贺燃,他声音淡:“别赶我,我是帮他们开车的。”得了吧,他那心思压根没打算藏着,目光直白全定在自己身上。简晳无奈,“你去外边等,来看诊的都是孕妇,你个男人站在这里不方便。”贺燃点点头,“你忙你的,我不打扰。”说完就真退去门外了。办公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减压,简晳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没空多想,新的病人又敲门了。超声室那边排号都排到了下午四点后,老赵他们决定先抱着孩子回家,到点再过来。贺燃没跟他们一块,站在医院走廊上,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简晳从办公室出来,根本没想到贺燃还在这,“你怎么……”“两小时二十分,”贺燃却瞄了眼手机,打断她:“这么长时间你不用上洗手间?憋久了对身体不好。”简晳:“……”贺燃笑着把路让出来,“先去洗手间,出来再说。”简晳深呼吸,看着他,“贺燃,是不是昨晚我说得不够清楚,我现在……”“你说得很清楚。”贺燃神色平静,“但喜不喜欢是你的事,追不追是我的事。”简晳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又没毛病,以前流利畅快的拒绝词调,到贺燃这就像碰到了块大铁板。她从洗手间出来,贺燃站在远一点的窗户边,他咬着根没点着的烟。简晳看着他由远及近走过来的身影,心里乱鼓齐响。要说些什么?怎么说?是不是要再直接点?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手上突然一凉,被贺燃塞进了一个东西。“抽奖中的,拿去给你玩。”他说得无所谓。简晳低头一看,是个四方小盒子,她本能地不要,贺燃却往后退了一大步,两手插进屁股口袋,摆明了概不退货。“拿着。”贺燃声音沉,“磨磨唧唧干什么。”简晳:“……”贺燃的眉梢里露出得意劲儿:“简医生,这还是香港进口的呢。”简晳:“……”贺老大又干架简晳觉得这东西是退不掉的,索性不浪费时间,手心一收,捏着盒子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回到办公室,手机在左兜里震了下,简晳极快地扫了眼。来自贺燃:[给点面子别丢垃圾桶。]简晳一怔,随即失笑,她把盒子放进抽屉,关到一半手又顿住,最后还是拿出又放回了衣兜。贺燃下午还有正事,出了医院在路边随便吃点东西,骑着摩托赶去北区。昨天老姚介绍的那单业务,欠债人的水泥厂和住房都在城北,十五万欠额不算多,加之债主给出五个点的报酬比例,这单算的上轻松好做。据老姚给的资料,老板叫谭宗,虽做的是技术含量欠缺的水泥生意,但这人也算是吃过墨水的文化人,看身份证的照片,眉庭宽阔一表人才。家是自建的三层楼房,看外观也算不上什么富贵。贺燃有了大致的印象判断,他围着楼房溜达一圈,门口玩皮球的应该就是谭宗三岁的女儿,守着她的是个坐轮椅的老太太。贺燃注意到,老太太的下肢半截儿都没了。他摸出烟点着,咬在嘴里半天没动,突然肩上被人拍了把,贺燃回过头。“兄弟,我知道你是过来要债的。”正是欠债的谭宗。贺燃拿下烟捏在手里,微眯双眼将他打量了番,才开口:“那我也不兜圈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都是混口饭吃。”谭宗的神色气度,与平日那些欠债人不同,他不慌不急更是不躲避,点点头说:“说的在理,钱,我一定会还。”他停了下,继续道:“这栋楼房已经托人去变卖,需要一个星期周转,劳你和上头传句话,给我这个时间去变现,到期了我一定把窟窿补上。”贺燃没当即表态,他一直不动声色地审视谭宗,眼神,语气,字里行间的破绽。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谭宗又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一家老小全都在这搁着,跑不起,也跑不动。一码归一码,别去叨扰他们,就当我拜托了。”贺燃的视线再次移到门口那断了半截腿的老太太身上。他眉色微挑,碾熄烟蒂,丢了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贺燃回到摩托车边上,给老姚打了个电话。老姚:“燃哥,啥事?”贺燃把事情说了一遍,他答应给雇主传个话。没过五分钟,老姚就回电话了。“哎呦我的哥,上头老板说了,钱必须三天内要到,这姓谭的是老油条,套路玩的溜,老板让你先去吓吓他女儿。”贺燃跨上摩托车,想也没想,“行,这单我不接了。”“不,不不是燃哥。”老姚急了,“上头特别指定你,再说了就是吓吓,这不都是你们常用手段嘛。”火气“唰”的一下拔高,贺燃声色骤厉,“你他妈的去问问,我贺燃要债从不恐吓老人小孩!”“对对对,我说错话了,你别气。”老姚又语重心长道:“燃哥我跟你说实话,上头那人惹不得。”“惹不得他妈个逼!”贺燃在行业里有点名声,办事效率高,但同时脾气不好,直来直往从不怕得罪人。这件事他真没放在心上。一路风驰电掣又从城北回到自家,家里空空一人。不用说,外婆肯定跟人去超市抢打折货了。贺燃给简晳发了条短信,[下班来接你。]意料之中的没回音,他把手机揣兜里,转道去了林加那儿。可没到半程,贺燃才走到巷子口就慢下了脚步。这条巷子连通一块废弃多年的荒地,是步行过去的必经之路。虽是白天,但这会儿的行人都跟屏蔽似的,贺燃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他放慢脚步眼观四路,在经过一个拐口时果然——两个人从后边窜出,拎着钢管往贺燃后背一砸。贺燃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却挨了另一个的这一棒,痛苦顿时蔓延。“操!”贺燃捂着肩,反击起身,但拳头只伸到一半他就顿住。五六米的前面,三辆黑色车身如潜伏在白昼的刀疤,十来个黑衣壮汉依次排开,最中间的是一个穿着唐装的男人。贺燃咽了咽喉咙,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血丝味,喊了声,“嘉爷。”嘉爷笑呵着对他点了下头,十二月站在这风口,风能割脸,“唷,你这肩上是怎么了?”贺燃稳住劲,忍着痛直起腰杆,大气不喘地说:“变天,关节痛犯了。”嘉爷还是笑,边笑边朝他走来,“咱哥俩认识三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毛病?”贺燃立在寒风里,面色如常,声音平静,“嘉爷做大事,我这小角色不劳您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