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晳每一个字都带着情,贺燃喉咙发梗,他身体里的理智和情感在纠缠拉扯,把有过的酸甜苦辣挨个儿回味了个遍。而最后的画面停滞在,简晳满身是血,搂着他的脖颈痛哼:“……我疼。”亮着的屏幕突然黑了,贺燃没再犹豫,重新划亮。他说:简晳,要不我们,算了吧。———病房里,一直握着手机没敢松手的人,最后等来了这个决定。简晳有点懵,反应过来后,连忙打贺燃的电话。机械单一的女声重复“请您稍后再拨”的提示——对方关机了。惊吓和纠葛在安静的病房里结合成了一条引线,被贺燃这条信息一点火,轰然爆炸。简晳拔了还在吊水的针,顾不上手背冒血的针孔,穿着拖鞋急急开门。陶溪红安排的保安把她拦住,“哎!简小姐!”简晳挣不开,丧着一张脸使劲哀求。陶溪红上楼就看见这样的场面,她疾步向前,“小晳!你在干什么!”“我要出去。”“你在生病,”陶溪红提声,“你这样闹,身体怎么会好?”简晳像是回了神,悲愤和难过全部沉了下去,她脸上是病态的白,眼里也雾蒙着一层水汽。望向妈妈,简晳渐渐红了眼圈,“好不了了。”陶溪红没听清,“你说什么?”简晳哽咽:“从今天起,我再也好不了了。”这回听清了,陶溪红措楞,女儿的眼泪无声无痕,眼里的绝望,竟然让她恍如回到了旧梦今生。陶溪红猛然惊觉,如今的简晳,不正是年轻时的自己。陶星来去护士站要包棉签的工夫,竟然发生了这么多肝肠寸断,他有点懊恼,急冲冲地跑过来,“怎么回事啊!妈,你又欺负死我姐了!你看她都泪流满面了!”陶星来赶紧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简晳身上扣得紧紧,“姐,别怕,我和你一条战线,不分老幼,谁做错就怼谁!我可是光明使者。”简晳坚定道:“我要去找贺燃。”“走!找!”陶星来搀着她,直奔电梯,放狠话说:“谁敢拦我姐,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妈,给我找块地,我要土葬。”散打冠军队长一脸为难:“陶总这……”陶溪红迟迟未动,几秒之后,“走吧。”如获大赦,姐弟俩乘电梯去一楼。陶星来担心死了,“你别跑,我靠,你骨裂呢,还想不想当医生了!”简晳抽的根本说不出话来。陶星来跺脚,“爱情太可怕了,我断奶前一定不谈恋爱,你待着别动,我去开车,杀去贺贺哥的老窝。”陶星来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偶像包袱,百米冲刺去取车。简皙没抱什么希望,机械地再打一次贺燃的电话。“嘟……”竟然通了,铃声似乎也很清晰。她顿住,右手举着手机,左手缠着绷带吊着脖子,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一身风雪的贺燃,裹着夜色站在几米开外。他看着她,远远的,目光平静无波。简皙喉咙瞬间就充了血,粘稠难受悉数梗在唇齿间。贺燃眉心一动,差点点就软了心。他内心躁浮,强压翻涌,淡声说:“站这干吗,回病房。”简皙不说话,迈着脚步朝向他,其实她可疼了,腿上的淤伤牵扯着肌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你别过来。”“我不。”“你还想被打吗?”贺燃说:“跟我在一起,你没好日子过。”简皙胡乱抹了把眼泪,一瘸一拐,“我不怕。”好不容易走到贺燃跟前,就听到他说:“简皙,我们分手吧。”“不分。”“你听话。”“不分就是不分!”简皙深吸一口气,对视他,“又不是不爱了,为什么要分手?”贺燃:“我爱不起你了。”“爱得起,你爱得起。”简皙佯装轻松,急切保证,“我不疼,真的,我一点也不疼!”这句话瞬间把贺燃丢进了油锅,简皙身上每一道伤痕,都在可笑地嘲讽这句话的真假。贺燃啊贺燃,你有什么资格,让一个这么好的女人为你委曲求全。一番自问终于让他硬起心肠,“你该有好生活,我这种男人,你别要了。”简皙崩溃。“你说喜欢就喜欢,你说不要就不要!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不问问我的感受,我身上的疼,根本比不过心里的苦。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自己能挣,我要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我自己可以买,我相信我男人可以东山再起,我愿意给你时间,但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信心呢?”简皙红着眼圈,软音哽声:“老公,你不抱抱我吗?”贺燃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跳,他死死拽紧拳头,齐整的指甲都能掐进皮肉里两三分,愿她平安无恙,宁可不再贪欢。最终,贺燃清了清嗓子,艰难开口:“回去养伤,我们不再见面了,听话。嗯?”简皙木呆在原地,贺燃走得头也不回。徘徊在医院门口接客的出租车见缝插针。他拉开最近一辆的车门,坐上去,让司机马上开车。深冬夜风透窗入鼻,霓虹随车动,一波三折跳跃在玻璃和他身上。车子驶出,先慢后快。“贺燃!贺燃!”简皙在后头瘸着腿,使劲追着车跑。声嘶力竭的喊声随风散了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尖刀挑起心头肉。出租车司机“咦”了一声,“后面那人是不是你认识的?落东西了吧?要不要停车啊?”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后座儿的人吭声。司机就当没啥事,吹着口哨,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午夜电台在放节目,正好切到一首情歌,这歌原唱是女的,被一个男声翻唱。“我都寂寞多久了还是没好“感觉全世界都在窃窃嘲笑“吵醒沉睡冰山后从容脱逃”听了几句,司机特别兴奋地聊天:“这歌我知道!那啥明星唱歌的节目,我老婆每个星期都守着看,叫,叫什么来着,哥们儿你记不记得啊……”司机抬眼,心里忽然“咯噔”一跳。后视镜就像一道窄窄的取景框,照到后座的男人,如软泥靠着椅背。情歌渐入高潮——“明明你也很爱我,没理由爱不到结果“只要你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只要不懦弱,凭什么要错过。听到这一句,贺燃的眼泪再也撑不住,就这么掉了下来。吃果果出租车司机一路都不敢说话,贺燃像一只压抑的困兽,噎着声自己跟自己较劲。荡回牙蹄路,贺燃跟游魂似的开门,进门。外婆一听动静,摇着身子献宝似地说:“这是我今天求回来的平安福,你和小晳一人一个。”她手里提着两根红绳,转过身却愣住,“哎?”贺燃跟抽了精气一般,全无平日的神采。外婆无不担心,“身体不舒服还是遇到不痛快的事情啦?”贺燃回卧室,把门给锁上,“扑通”一声倒向床,整个人都懵了。睁开眼睛就是简晳哭皱了的脸,闭上眼睛就是她追着车跑惊慌失措的画面。贺燃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外婆轻轻叩响了门板,然后便没了声音。没多久,挨着地面的门缝里,悄悄塞进一个东西。贺燃枕着手,一眼就看到,是那个绣了他名字的平安福。这小老太婆很知趣啊,眼睛能望进人心里去,大概她也知道,孙媳妇已经没戏了吧。想到这,贺燃不由笑出了声,但这笑实在太苦,苦到眼泪又他妈在叫嚣了。———简晳是被陶星来发现的。她一个人坐在马路边,跟只流浪狗似的,手吊着绷带,腿也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