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两个单词,我简直都能想象到他写下它们时的表情。浓密的眉梢肯定都微微挑起来,两根龙须眉毛都得是耀武扬威的神色。眼睛里肯定是似笑非笑的,搞不好要拿这件事情一直嘲笑我。完蛋,都怪那个破梦。我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罢了,且让他得意几天吧。……已经是九月初,我们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但是迎新周已经开始,图书馆也重新开门。我有几本谱子要还,又想借两本之后写论文需要的书。正巧石越卿不在家,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背上书包就出门了。也许是因为阳光明媚的关系,昨夜的那些不安和忐忑统统都一扫而空。走在路上,初秋的小风和煦吹过,我只觉得十分惬意。还不到上午十一点,图书馆里人并不多。我先还了那几本谱子,然后就到音乐分析的专区,寻找有关贝多芬奏鸣曲的文献。大四我选的是一门音乐研究,毕业论文要做一个完整的课题,至少六千字。这个任务量并不轻,我想早些着手。贝多芬的三十二首钢琴奏鸣曲是大课题,参考书目应接不暇。我在书架上翻找了一圈,挑出了几本可能用得上的。爬下书架的梯子,我这才想起来看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了。我抱着厚重的文献往图书馆门口走去,将几本书放在柜台上,顺手把学生卡递给了管理员小哥。他很快就将借书的手续办妥,我谢过他,抱起书刚要离开,转头就看到正拐进图书馆里来的岳溪。一个假期没见,岳溪穿了一件丝质上衣配牛仔阔腿裤,胳膊上搭着长外套。她拎着单肩的大包,却正在低头发消息,没注意到我。我叫她:“岳溪?”她闻声抬头,看到是我,脚步一停,居然愣了一愣。“怎么了你?一个暑假的时间,就把我彻底忘了?”我还在开玩笑,手上将那几本书又提了提,继续笑道,“假期过得怎么样啊?去哪儿玩了?”岳溪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看我:“小满,你怎么在这儿啊?!”我莫名其妙的,“快开学了,我来借两本书啊。明年我想做关于贝多芬奏鸣曲的课题,得早点做准备才行。”“你心可真大啊,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个?”她还没待我发问,又继续说道,“越卿哥哥呢?他机票买了吗?”我怔了一下。“机票?什么机票?”我问,“他要去哪?”岳溪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回国啊。小满你不要告诉我,出了这样的事情,越卿哥哥还不准备回去?”有一位老师带着新生同学们到图书馆来参观,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把我和岳溪挤开。我赶忙将手里的一摞书放到一边,拼命拨开人群,然后把岳溪拉到一边。“出什么事了?”“你不知道?”岳溪一脸的惊诧,“越卿哥哥他没告诉你?”我心里一揪,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又是上回关于伍舒安的事情。石越卿他是有这个毛病,他没有告诉我的事通常都是他难以解决的事。“你快说。”我着急起来。只见岳溪皱眉道:“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越卿哥哥他爸爸出事了。”我下意识的反应是上回左欢提到的,关于他弟弟石在煜携款潜逃的事情。这样一想,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石越卿他弟弟这件事还属于隐秘消息,可能现在才被爆出来,岳溪吃惊也不奇怪。“你吓死我了……”我抚着胸口,“这事我早就知道了,是他爸爸破产的事吧?”然而没想到,这回却轮到岳溪惊讶道:“什么?!小满你这是听谁说的?!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他爸爸那么大的律所也能破产?跟越卿哥哥他弟弟有关吗?”我愣了一愣,刚刚松下来的一颗心又揪起来。“你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我紧盯着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不是你说的他爸爸出事了吗?那不是这件事又是什么事?”“比破产严重。”我心头一凛,只听岳溪终于说道:“我妈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他爸爸突发脑溢血,现在已经进了icu了。”我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就呆住了。过了好半晌,我才慢慢回过神。脑子里乱糟糟的,我一下子顺不过思维,只是狠狠地抓住岳溪的手,急急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这么突然?”岳溪摇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懂,只听说他爸爸是在他们律所重新选董事会主席的股东大会上,突然发病的。要是照你之前那么说的话,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吧,一下子没缓过来,就……”“那现在呢?”我问,“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不知道,好像还在手术。”岳溪这个回答的意思就是生死未卜,我心头狠狠一震,呆了一瞬,紧接着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掏出手机给石越卿打电话。“岳溪,石越卿他可能并不知道这件事啊……”我慌乱之中,手机解锁了半天也解不开,“你怎么就肯定他一定知道了呢?”“他肯定知道。”岳溪的语气是那么不容置疑,我禁不住抬头看她。“要知道越卿哥哥现在是他爸爸能够联系上的最可信的人了。他虽然法律上跟他爸爸断绝了关系,可是作为曾经的大股东,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他爸爸的关系。再说,”岳溪微微一顿,“就算其他人没有联系他,可是医院要动手术,也是必须要有家属同意的啊。所以我才说他们肯定给他打过电话了。”电话……岳溪的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般掠过我的脑海。昨天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凌晨四点一刻,他说他去接了一个电话……“小满,”岳溪拽一拽我,“越卿哥哥他到底怎么想的?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我不知道……让我问……”手机屏幕上已经是他的电话号码,我边说着,就要给他打过去。有一束阳光透过乌云洒在了我的手机屏幕上,就是倏忽间,我手指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岳溪见我忽然怔住,兀自出神,不明所以地拍拍我的胳膊。“你等什么呢,赶紧给他打电话啊?”阳光又被云彩遮挡住了,我很慢很慢地把手机重新揣回衣兜里。“不用了,岳溪,不用了……”我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在跟岳溪说,还是在对我自己说,“我知道了……他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岳溪瞪圆了眼睛:“什么?他不回去?那万一……万一他爸爸有个三长两短,他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对岳溪的话恍若未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场景和画面重叠出现,交叉着放映。昨夜……昨夜我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他。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我知道的,他只有在想事情的时候才会习惯性地点烟……后来,后来我抱紧他,叫他不要走……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身子明显得僵了一僵。我又想起今早他留给我的那张字条,他在那上面写道:“我不会走,你放心。”昨晚那个雷雨未眠夜……他接到那个电话……又是一个那样的电话,在凌晨打来,从医院打来,催魂夺命。他昨夜是怎么度过的?他那样的心绪下,却还顾及着我的情绪……老天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一次又一次的……从他奶奶,到我,现在又是他父亲……他做下不回去的决定时,自己心里又承担了多少压力?“小满?小满?”我出神的时间太长了,岳溪使劲地拽我的胳膊,才将我从乱七八糟的思维之中唤醒过来。然而,她无意间的下一句话,却又令我陷入更深的纠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