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脑子里一团乱麻,暂时理不出问题究竟是出谁头上。但是听姚文起这么一说,知道这又是在损齐葛了,忙叫了声:“姚文起,你给我打住。”一边按住齐葛,怕他受不住。但是姚文起却是一点不肯歇手,继续用亢奋的声音说下去:“齐葛,大学里收人家晒在外面的衣服,推人家一辆自行车什么的事算是正常,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偷东西偷到惊动……”话还未完,齐葛一把甩开我的手,大吼一声“姚文起,你懂什么?不许信口雌黄”,和身扑上。姚文起始料不及,没有防备,连人带凳子被齐葛扑倒,随即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打成一团。我一看不好,连忙抢了烤架就跑,万一撞倒烤架,两人还不受灾。张珊儿可能一直在门里面偷听,见外面打起来,忍不住跑出来,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好,和我一样只会叫“住手,住手”。我看出,虽然姚文起比齐葛高大,但是齐葛身手了得,着着命中要害,显得姚文起花拳绣腿。眼看姚文起已经挂彩,我虽然担心拳脚不长眼,但也担心这样打下去没个了,心一横冲过去抓齐葛的拳头,但是背后果真挨了姚文起重重一拳,我感觉心都快被打得移了位。张珊儿这时也冲过来抓住齐葛另一只手,四个人乱成一团。两个男人还算绅士,见此收手,各自退后一步乌鸡贼一样盯着对方,目露凶光。我抓着齐葛手臂大叫“有话好说,不要动手”,但是谁都不说话,依然斗鸡一样地盯着。最终姚文起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凑到打得乌青的眼睛下面看了一眼,随即低哑着喝了声:“我们走。”说完便掉头下山。张珊儿看看我,再看看姚文起,我忙说:“你跟着照顾他去。”张珊儿巴不得有这一声,忙跑进房子拿了两人的东西就小跑跟上下上,留下我和齐葛对着两个渐远的背影发呆。山背后的太阳大概是越来越低,山的阴影越拖越长,越过沙滩,伸入大海。伴着阳光的远去,山风海风一起呼啸起来,吹得人身上虽然不冷,但听着那声音心冷。齐葛不知怎的摸出一支烟来抽,以前也没见他抽过。我正好处在他的下风头,被烟味扰醒过来,只得转移到上风头,顺便看一眼齐葛,觉得他的眼神有点空洞,一种绝望后的空洞。本来刚刚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管他们的闲事,但事到临头心又软了。刚才还打得那么狠,好像要置对方于死地,但是这会儿却又这么无助,像是迷路的孩子。我返身回房间取出几罐啤酒,碰碰齐葛肩膀,递给他一罐。要是告诉齐葛这啤酒是姚文起置下的,不知他还会不会喝。也不管齐葛愿不愿意听我说话,自己拉开先喝了一口,说实话,并不好喝,这一下便摆开说话的架势。“齐葛,刚才听你和姚文起吵架,我不是最清楚内幕是什么,但是就你们两人说的话,和我所知道的资讯来分析,我有些话要说,中不中肯你决定。首先,你其实是早知道常万春的集团是个烂摊子的,你早先决定与他合作,本就是看准这一点,而我就常万春那个食品公司窥点知面,他的经营理念中,重政治效应多于重经济效应,我感觉这不是长远之计。所以常万春的集团走向倒闭是迟早的事,但他个人如何,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要逮捕他。我说得对不对?”齐葛却是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叹气道:“丁丁,你不用开解我,姚文起这点子小事,一时还伤不了我。我担心的是其他,说出来你会笑话我,我急等钱用。”我一听,想起姚文起三番两次拎着我耳朵嘱咐的话,亲兄弟明算帐,与齐葛经济上一定要划清界线,说起来,即便是姚文起利用我,他对我还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可我这不还没给他利用上嘛,也没什么损失。我暂时把钱的问题放一边,接着说我的想法,“其次,面对如此一块肥肉,姚文起没有不想吃的道理,他这么年纪轻轻能发展到今天这地步,虽然有虚肿的成分在,但也不能否则,那是大成就。显而易见,他手头的产业不可能是一五一十全靠自己胼手胝足建立起来的,他的扩展过程必定是弱肉强食的过程。所以我觉得就他谋划设计吞并常万春手头的优良资产这件事本身而言,在商言商,并没有什么错。只能说他眼光准,下手快,手法狠。他对你,我看并不单纯是利用那么纯粹,不排除也有提醒你注意的成分在,因为据我看,常万春出事是迟早的事,你的角色只是推波助澜一下而已,最多导致量变,但改变不了事情的发展轨迹。但是事到如今,这个可能也只有凭我们自己猜测了。我知道我这人滥好心,不过这已是我心中自以为最客观的想法了。齐葛,这话肯定伤你,你可以不表态,我这个局外人的观点谨供你参考。最后,我不相信姚文起嘴里有关你大学时候的坏话,你不是这种人。姚文起单纯因为这句话也该讨打。”齐葛放下啤酒罐,静静看着我,眼睛中平静如水,没有感激,也没有愤怒,好像我说的这些都与他无关。我说完这些,觉得心中有口郁积之气全然排出,可以重新快快乐乐做人。也不管齐葛回不回答,歉然对齐葛道:“齐葛,我把钥匙留给你,我准备回城,今天我的心情不适合在这儿住过夜。”不知为什么,齐葛的眼神这下反而有了情绪,不开心地看着我,好像前面种种与我有关似的。过了好半天才说了句:“我也回去,说实话,这种心情,晚上听着海浪还怎么睡得着。我们先把这儿收拾一下,快点动手,天也不早了。”看着齐葛的不开心,我欲言又止,管闲事到此为止,以后不是他们摆明了告诉我,我再不想管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再一次悲哀地意识到,过去只是过去,靠我的一点脉脉温情是于事无补的。齐葛帮我一起收拾,楼上铺好的床也随它们了,我没心情。下山找到车就回城。战战兢兢绕了一段乡间小道,好不容易开上国道,忽听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齐葛开口说话:“丁丁,你读大学时候有没有勤工俭学过?”我不知道齐葛要说什么,只得挑最简单最中性的话来回,刚刚这么一闹,我心里早凉了,再没有以前对兄弟掏心掏肺知无不言的单纯。“没有,爹妈给的钱够用,学校图书馆也够大。”齐葛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对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书,我也没变,大学里还是喜欢打电动。可是电动游戏升级太快,我的钱包却是很有问题。所以我就给系实验室免费打工,只希望能用用里面的那台苹果机。那时候我已经练到自己编程序自己玩,或者修改别人编的程序来玩,但是那些比起游戏室里的大型游戏还是小儿科,时间久了自己先不耐烦起来。”齐葛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我虽然没接口,但是心里却在想,要上街玩电动的话,那他的钞票怎么可能够用,难道后面所谓的偷东西事件是真的吗?报上就有很多打电子游戏打出来的犯罪,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但是父母给我的钱哪里够这么花,学期还没到头,我就得喝西北风了。所以后来就跟着人倒电影票,火车票也倒过,但是那个风险大,没倒几回就不敢了。因为倒电影票,那时候几乎所有的电影我都看过。也因此认识一些人,这些人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我心里暗暗叹口气,齐葛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剑走偏锋的吧,那些人必定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见不得光的世界。要是那样的话,不知齐葛所谓的融资是怎么回事呢?“大四的时候,我跟两个最要好的同学一起帮人运走私货,一个至今还是好朋友,另一个现在是仇人。那时候电视机紧俏,尤其是走私来的日本货,但是路上查得很严,他们的货很难往全国运,我们的名校学生证很帮了我们的忙。走一次,就可以打上好几天电动,我的衣食问题基本解决了。本来我准备着大四第二学期收山,想把毕业论文好好写出来混个学位,但其中一个在学生会当生活部长的那个同学不答应,他的意思是读书时候能做就多做点,出了校门分配后就做正经人。我们相持不下,他就把寄来的我们三人的劳务费扣了,因为他知道我们两个用钱大手大脚,此刻正等米下锅,他想借此胁迫我们继续做。我们俩手头拮据,与他吵闹无果,最后没办法,趁他不在时候把属于我们的钱偷出来,当然为以示惩罚,也把属于他的那部分拿了。没想到那小子够狠,竟然去校警那儿把我告发了,一点不怕我牵出他。我要到后来才知道,他确实有恃无恐,因为他告发我的同时,也通知了走私的那帮人,而且还说了他愿意继续走货的誓言,所以当晚就有那帮人找上躲在校外的我,在我腿上插了一刀,要我自己考虑嘴巴不严实的后果。所以我不敢回校,怕被捉去拷问出来些什么,你应知道,拘留所里面犯人收拾犯人是多容易的事。而我又身无分文,就这样扒煤车睡桥洞到了广州。但是我偷窃的罪名因此就背上了。我并不以为走私有多么不堪,但是我讨厌偷窃,虽然后来我找人收拾过那个分配回家的做学生干部的同学,但那有什么用,这个污点恐怕是再也抹不去了。这件事只有有限几个人知道详情,虽然你表示相信我一定不会做这种事,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而误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