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是胡伯勇临时起意,又反水了?”何无顷微微颦眉,手中的茶盅轻轻地放到了石桌上,难道——真如赵擎烽回来后在圣驾前所说的那样,他是因行军过莽迷了路,所以才既未传信又从未与叛军相遇?何无顷心中犹疑不定,而眼前这个他一手提拔起的小将句句所言,又确实与赵擎烽的话一一印证了。他开始真的有些动摇,也许赵擎烽真的就是个打仗都能跑迷路的莽汉,这次能活着回来也仅仅是因为他运气好,胡伯勇反了水?关峰一脸坦然的跪在那里,尽是对何无顷的服从。何无顷沉思了良久后,终是稍稍放下心,亲自将关峰从地上扶起,安抚道:“这一趟,也辛苦你了。”关峰闻言,再次拱手而拜:“未能完成大人的嘱托,末将不敢言辛苦。”何无顷摆摆手,眼神中流露出满意之色:“此事原怪不得你,是老夫失策,未能料到那胡伯勇居然还会再反……且华将军剿灭叛军,又带回了那昭行太子的骨灰,也是大功一件。”“日后,龙甲营在将军手中,老夫也就放心了。”关峰面色如旧的回答道:“末将必不会辜负大人的信任。”无论何无顷究竟有没有放下对赵擎烽的怀疑,这位荒唐无用的忠宁侯依旧每天围着秦骏与秦渝打转讨好,带着他那来自西北的三千骑兵,打着护送圣驾的名义,随着那已逾万人的北巡之队,浩浩荡荡地自东方宣平门进入到大启的京城太平都之中。秦浣不需掀开车帘,只静静地正坐于滚滚前行的马车中,闭着双目,便能想象出圣驾所经的,这太平都中每一条街道的模样。他的耳畔是万民迎驾的齐呼声,那“万岁”“太平”的号子,在秦浣听来尤为刺耳。但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就那样听着听着,直到马车慢慢停下,前方传来大太监们的高声通报。“吉王殿下到——”秦浣睁开了双眼,他定定地望向前方,而后对一边伺候的德多说:“打开车帘。”“主子,您这是?”德多疑惑的厉害,但是对上秦浣复杂隐忍的目光,他又不得不息声照做,将面前的车帘,一寸寸的打开。正午的阳光照了进来,秦浣毫不回避地正对上那耀目的光芒,看着那赫赫队伍之前,坐于马上迎驾的吉王秦巍。秦巍乃是先帝的庶弟,因其母早去,养于皇后名下,先帝即位后,待他尤为亲厚。甚至将直属皇族的十万兵权,也交托于他。一个庶出的皇子,能登上如此高位,若那秦巍是个安分守道的,便也该知足了。可惜,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却不是个顶安分的人。秦巍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做个手握重兵还不需离京的王爷,已是极限。但是他却并不满足于此,王位之上便是皇位,他秦巍此生再难登上皇位,但他的儿孙却可以。秦渝这个痴痴傻傻的继后之子,让他看到了希望。于是他与同样已不满足手中权力的何无顷一起,利用皇帝因日渐老去而生的疑心,仗着皇帝自幼对他的信任,捏造出了那一桩巫蛊之祸,将太子秦浣生生的拖下了深渊,化成了一瓮飞灰。秦渝虽然娶了何无顷的女儿,却是个无能之君,注定留不下子嗣。这也就成了秦巍与何无顷约定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让吉王的儿子秦骏做储君,只等秦渝百年后,就可承袭帝位。只是眼下……这盟约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吧?秦浣将满眼的恨意掩去,眼神一转便看到了策马于他车架前的赵擎烽。赵擎烽也在看着他,两人于这太平之都,万人之中,目光交汇凝望,虽不言不语,却已然知晓了对方此刻心中之意。他们回来了,为夺回曾经的一切,为这大启真正的太平,他们注定要掀起一场不可避免的杀戮。车架又起,听得百官朝贺,百姓齐诵:“恭迎圣驾回宫——”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倒不是因为卡文,而是觉得就应该停在那里了……本来更少,开头末尾截下来的ヽ( ̄▽ ̄)?(十一)宫苑十月秋凉,经过乍一回宫那番兵荒马乱的流程后,秦浣终于得以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德多的带领下,回到了他的住处。“文鸿苑?”秦浣看着眼前这处宫苑,一时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也亏得何无顷想得出来,一个二十岁整有封号的王爷,既不赐封地又不许出宫建府,硬生生的留在宫里。他们倒是也想到了秦安平于后宫不便,可又就是不想放人,就将这处与后宫相隔的偏僻书斋,收拾了收拾,赐给他当住处。“主子,怎么了?”德多有些疑惑秦浣的反应,只催促着说:“主子这一路也累了,快回去歇歇吧。”秦浣知道此时计较起来无益,文鸿苑里的宫人们也得了信,纷纷赶了出来,打开宫门迎秦浣进去。这文鸿苑毕竟只是一处书斋,前后不过两排平屋,连个小楼都不曾有。打一进门起,只十来步的远近,便到了宫女太监们守夜所住的两间侧房。此刻简朴的房檐之下,零星的挂上了几盏半旧的宫灯,虽是寒颤至极,却好歹让秦浣瞧着火光,生出了几分暖意。侧房之间,是道平整狭窄的过道,穿过此处就进了秦安平起居的内院。依旧窄窄小小的院落,还好贴着东西两侧墙根处各植了一片翠竹,总算遮掩起了生硬的墙壁,也给这院子添了几分生气。这般大小的宫苑,大小奴才婢女加起来也不过六人,可这六人一齐往小厅中一站,秦浣都觉这屋子窄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都下去吧,我也该歇了。”秦浣无奈的摆摆手,让眼前的宫人去各忙各的,德多赶眼色的为他倒上一杯热茶,秦浣捧在手中浅饮一口,胸中的闷气才稍稍舒散了些。看着白瓷盏中那幽绿的一叶,好歹这茶还是好茶,且是他一贯爱喝的鸠坑毛尖。秦浣忍不住又饮了几口,心中猜想着,这大约是秦渝偶然想起秦安平时随手赏的吧。可随即又觉得不对,这味道分明是今夏新上的梓茶,秦渝北巡了好几月,难道还能记得给秦安平赏下新茶?“这是前几日,王迭送来的,主子您尝着可好?”德多瞧着秦浣的神色,适时地含笑提醒着。他确实不知主子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了什么关系。但他却是个实心眼儿的,他瞧着那忠宁侯待自己主子好,心里就高兴,其余的既不归他管,他也管不着。“王迭?”秦浣一愣,随即也笑了,“是了,这样的事,也只有他才会放在心上。”这个他说的自然不是王迭了。秦浣捧着温热的茶盏,望着院中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的青竹,身边的德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退了出去。已经是第三日了,回京途中人多眼杂,他与赵擎烽已经整整三日未寻着功夫说上几句话了。一日的奔波,重回旧日的宫城,好些事积压在心中,让秦浣感到十分的疲惫。“打些热水来吧。”他向着门外的德多吩咐了一声,准备简单洗漱过就歇息下了。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秦浣随意打眼一看,却是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一人挑了整整两大桶热水进来。“我并不想沐浴,只是——”秦浣以为德多误解了他的意思,刚要止住那太监,却忽的愣住了。“舟车劳顿了这么久,还是洗个热水澡舒服些。”身材高大的太监摘下了帽子,烛光映亮了他的面容。“你——”秦浣又惊又喜,不由得上前两步,刚想问赵擎烽是如何混进来的,却听得那人又说道。“奴才是上边新派来的小烛子,日后便专管主子房、中、之、事了。”秦浣这段日子以来,也算见识到了赵擎烽这些年来练就的嘴上功夫,可他却不回不避的问道:“哦,那不知你所管的房中之事都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