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安的心里一冷,那条蛇又在蠢蠢欲动。“也许你去就不要钱了呢?”苏文鑫眯起一只眼,露出点猥亵的神情来,“反正也是卖过的女人了,要是她喜欢晋安你,便宜你一道,她也不亏什么。”“可惜我们不是秋大人那种袋里有真金白银的主儿啊,”苏晋安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又说,“不知道那夜卖了多少钱呢?”“十个金铢,不算很多,”苏文鑫也感慨,“但是对我们这种小人物来说,可是三个月的军饷呐!谁能饿三个月的肚子,只为和一个小女人睡第一夜?反正将来她总还会睡很多男人,第一口腥,尝起来太贵。”“是啊。”苏晋安说。他的手在衣袖里摸索那个小小的口袋,那里有五个金铢、六个银毫和四枚铜钿,外加一枚银锞子。那是他的所有财产。他没有凑够钱。那个夜晚他在八松城里奔跑,唯一一个会借给他钱的苏文鑫因为喝醉了,睡在一个他找不到的酒肆里。清早天还没亮,苏晋安去了桐月居。老鸨带着阿葵在一间暖阁里等她,苏晋安简单地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说:“秋臻大人死了,还没有找到凶手,你们若是知道什么人和秋大人有仇,一定要告诉我们,否则就算是窝藏嫌犯。”老鸨惊得忙摆手,“跟我们这小地方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知道好好伺候客人。”阿葵抬眼看着苏晋安,苏晋安也瞥了她一眼,他看见一双烟笼般的眸子,看不清其中的心情。问询结束了,老鸨讨好地派阿葵送苏晋安出门,别有用意地说:“苏大人可记得常常关照我们这里,阿葵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可都等着苏大人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一亲芳泽呢,就算不要钱倒贴也是甘愿的,阿葵你说是不是?”她顿了顿又说:“我们只是些女人,只知道好好伺候客人,其他的可真的都不知道。”两个人走到桐月居的门口,漫天飘雪,门前封冻的小河上,桥都被堆起来的雪掩埋了。八松城里的人们还都在睡梦里,只有门楣上的铜铃铛在风里叮叮当当,安静得让人觉得寂寞。“我陪大人走几步吧?”阿葵说。“好。”苏晋安想起了什么,从腰带里摸出那天他在街头买的佩玉,“一件小东西,不值什么钱,街头买的,卖玉的人说,玉能辟邪。听说你身体不好,容易沾染邪气,就送你吧。”阿葵默默地把佩玉上的红绳缠在自己的手指上,把玉握在掌心里,抬头露出一个笑脸,“晋安最好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苏晋安,苏晋安低头看着她的脸儿,雪花在两张脸之间飘落,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他们绕过一个早起在门前扫雪的人,接着往前走。“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还不结婚么?”阿葵说。“以前我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里有一颗孤星,无论和人相距多近,最后总得分别。”苏晋安说,“算命的说我这个命,会克死很多人。”“秋臻大人就是因为你这个孤星死的么?”阿葵抬头看着苏晋安的眼睛。苏晋安微微一怔,心里那条蛇不安的翻腾。他站住了,“不会吧?秋大人是我的贵人呐。”“是啊。”阿葵轻声说,“以前干娘总骂我,说我就喜欢瞎猜。”她踮起脚尖来把额头凑近苏晋安。“怎么?”苏晋安问。“你可以像干娘那样在我的额头弹一下,惩罚我。”阿葵说。苏晋安看着那光洁如玉的额头和细细的、蜷曲的额发,想要伸手去轻轻地抚摸。但他没有,只是笑了笑。他放心下来,他想阿葵不会猜到他的秘密,过了年,她也才十五岁。阿葵也笑笑,露出排玉似的牙齿。两个人接着往前走,雪越来越大了,苏晋安在阿葵的头顶打起一把伞,雪花寂静无声地落在那伞上,滑落到伞缘,又坠落下来。阿葵偷偷地回身往后看,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依偎着纠缠着,像是一直要绵延到天边。“你怎么会来这里?”苏晋安用发涩的声音问。“我从外面经过,看见这里有灯光,”阿葵偏着头,用手梳理自己如云的长发,露出脖子媚惑的线条来,“我想起你告诉过我你在这里住,就想进来找你。”“找我么?”苏晋安问。“找你。”阿葵轻声说。“找我做什么?”“我来投案自首的啊,我窝藏了一个嫌犯,”阿葵指着自己的胸膛,“就在这里面。”尾声浓情“为什么要杀秋大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吧?”“我想听你告诉我理由。”“因为他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这个理由你喜欢么?”“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可我知道是你的真心话,你这样的男人啊,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对于自己喜欢的就特别看重一些。你会咬牙切齿地问这天地要你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不惜代价。”“你会厌弃这样的男人么?”“不,我喜欢啊,喜欢得发疯,从第一眼看见你,在那个水镜里,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那我娶你吧,虽然我还凑不到钱给你赎身,可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妻子。”"将来要像鸿鹄那样飞上高空的男人,娶一个已经不干净了的女人,将来你会不会后悔?“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阿葵从苏晋安的怀里挣脱出来,挥去身上的丝绸长袍,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把温软的胸口紧紧和他相贴。他们拼尽了力量亲吻,倒在冷湿坚硬的地板上,再一次忘记了明天,只是缠绵。他们的身旁是打开的轩窗,从那里看出去,八松是一片洁净无瑕的白色,雪正在下,冬日的早晨寂静如斯,人们沉睡,屋顶上积雪滑动,发出簌簌的声音。幕后原映雪胤灵帝赤乌六年三月,八松城上一个冬季的最后一场雪。清晨雪下起来的时候,原映雪在桐月居最高的那间阁楼里喝茶,羽人的樟木茶,茶香高而浓郁。他让人敞开着窗,任寒风吹进他的衣襟里,看着满天晶莹的雪花几乎垂直的下落,远山近树和屋舍都沉睡在雪下,天地间寂寞无声,又仿佛有隐隐的天籁传来。他千里迢迢赶到八松城,确实只是为了看这场雪,他听人说下了一冬的雪以后,雪花会把天空也洗得洁净如琉璃,最后一场雪是最干净的,晋北人把积在花瓣上的雪扫下来,化成水,珍藏在陶罐里,称作“霜凝露”,女人用这种水来保养容颜,因为它沾了高天之上神的气息和花的香。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阁楼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八松都督府苏文鑫恭恭敬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教长,一切均已解决好,刀耕计划,春天即可开始。”“没有秋臻,对你们没有影响么?”原映雪懒懒散散地问。“没有,我和晋安可以解决好这件事,请教长放心。”“我听说那个叫天女葵的女孩昨夜出去陪客人,没和同车的女孩一起回桐月居,直到现在还找不到她。妈妈很着急。”原映雪忽然说。“她去了晋安的屋里,到现在也还在那里。”苏文鑫说。“真好,”原映雪说,“我有点喜欢那个女孩子。”“教长真的不准备再追究晋安刺杀秋臻大人的罪了?秋臻大人对于辰月的忠诚毋庸置疑,也是托了他的努力,八松都督府中我们的势力才到了今天的地步。”“秋臻的忠诚我们不怀疑,但是能力不过尔尔,”原映雪耸耸肩,“我并非有意包容你的朋友,但是如果让范雨时知道我为了秋臻,毁了他培育成功的第一粒种子,他大概会去大教宗面前告我的恶状吧?你不知道他有多看重苏晋安,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说,你看那个男人,是罪恶里开出的花啊。”他轻声说,“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