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然侧躺着,大半张脸都埋在臭烘烘的被子里,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正悄悄看着沈寻。
沈寻弓腰擦完头发,从包里拿出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挤在手心,又往脸上抹。
乐然有些诧异地想,那是女人的化妆品吗?
沈寻转过身,正好撞到他鄙夷混合着好奇的目光,笑着晃晃瓶子,问:“要么?”
偷窥被抓现场,乐然难堪地往被子里一缩,闷声闷气道:“不要。”
沈寻走去他床边,隔着被子拍他肩膀,还扯了扯被子沿,“别闷在里面,不嫌臭吗?脸露出来,这儿被子床单都不干净,你在里面窝一夜,明早脸上铁定生疮。”
乐然年轻,虽什么苦都吃过,身上有多处伤疤,但年轻人爱臭美的本性却丝毫没被磨掉。
他宝贝自己的脸,别说生疮,平时冒一颗青春痘,都会急着想挤掉。沈寻这话简直扎心,他立即掀开被子露出小半个胸膛,惊道:“这被子有这么毒?”
“不信你试试。”沈寻后退两步,坐在自己的床沿上,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说:“以后备一套换洗衣服、一套睡衣、一套洗漱用品在局里。咱们出差没个规律,说走马上得走,没时间让你回家收拾行李。出差的目的地呢,条件多半不好,今天这种还不算最差的,有的地方连热水都没有,床也脏得没法睡。回去后去申请个睡袋,跟行李放在一起。”
乐然在被子里悄悄摸了摸没换的内裤,抿着唇点头,“嗯。”
沈寻关了灯,声音听着有些疲倦,“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起来,押江映莎回去。”
乐然本就睡不着,一听“江映莎”三字,瞌睡虫更是像被蚊香熏死了似的,“啪啪”跌落在地。他瞪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
“哎!”
余音尚未尘埃落地,床头灯突然亮了。
沈寻撑着脸颊看他,声线懒洋洋的,“怎么,小孩儿也会失眠?”
乐然本以为沈寻已经睡着,要不也不会放任自己叹气,哪想人家只是装睡。
被一个本该睡着的人嘲笑是“小孩儿”,他又羞又气,眉头紧紧皱着,翻了个身,背对沈寻,以沉默为盾牌。
身后却传来一声温柔的低唤,“第一次出现场,失眠在所难免,心里有想法就说出来,你们周队把你交给我,我这当师傅的自然有义务陪你失眠。”
乐然还是没吭声。
沈寻又道:“你是不是在想,江映莎会被怎么判?”
乐然肩膀动了动,犹豫片刻道:“嗯。”
“我个人希望重判。”
乐然终于转过身来,看向沈寻的目光异常干净,却满是不解,“为什么?”
“残忍杀害父母的人,重判还需要‘为什么’?”
“可是……”乐然干脆坐了起来,“可是如果不是她的父母逼她,她也不会……”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是只有她才承受着来自家庭的压力。”沈寻摊开手,“她未成年以前念书、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她父母供着?她成年后考上名牌大学,有了一份好工作,想在北京立足,不能给她掏首付的父母就成了累赘?就成了吸血的恶人?”
乐然压根儿没往沈寻说的方向去想,闻言只觉指尖发麻。
“江映莎的父母固然有错在先,但并不是她残忍弑亲的理由。”沈寻继续道,“凶手在行凶之后总是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将自己粉饰成受害者,但事实真的如此?”
他眉梢一抬,冷漠地笑了笑,“我看不见得。”
“江旭和李小卉是双职工,城市里的双职工家庭几乎可以算作社会底层了。江映莎能考上名校,难道不是多亏父母含辛茹苦的栽培?”
“独生女有出息,父母跟亲朋好友得瑟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江映莎说她的父母动了她的钱,但事实上,不管是楼岳的花园小洋房还是福特轿车,其实都已经归在她的名下。”
“至于炒股亏损,江映莎的外婆说,李小卉当时听了朋友的话,相信股市能赚钱,于是拿了2万投进去,希望能给江映莎多攒一些钱。这笔亏掉的钱,李小卉后来其实已经填回去了。”
乐然蹙眉,不知说什么好。
“北漂的人成千上万,不是每个家庭都有能力给孩子出首付的钱,江映莎由此怨上她的父母,一味抵触,千般为自己弑亲找借口,就这一点,我就不认为她能轻判。”